疼惜
牛排鮮嫩多汁, 配的氣泡酒剛好搭配黑胡椒醬的味道,一口清爽,一口濃郁。
中央空調的風将室溫調整在宜人的溫度上, 落地窗幹淨得吓人,仿佛不存在一樣。室內的空氣裏除了桂花香、牛排香以外, 還有整個環境洗去油污之後的清潔氣味。
倪航還是沒閑着, 在廚房裏洗洗涮涮, 手腳利索不磨叽, 一看就是很會做事的人。
卓夢看得胃裏暖暖的:“怎麽不用洗碗機啊。”
答案也很專業:“不粘鍋經常用洗碗機洗的話,裏面的塗層很容易壞的。”
“壞了重買不就好了?”
“……卓姨還是財大氣粗啊。”倪航說着把鍋挂起來晾着, “但是優秀的家政人還是得考慮點環保問題。”
“啧,專業。”卓夢又切下一塊牛排放進嘴裏,“就這一天時間你就把整個房子打掃了一遍?”
“有專門的除垢、除油的清潔辦法啊, 掌握了就會快很多。”
“什麽辦法?”
“這可不能說, 我以後還得靠這兩下子吃飯呢。”
逗得卓夢咯咯地笑:“然後做完這些你還有空去搞桂花?”
“我看小區裏有桂花樹。傘撐開放桂花樹下就好了, 一下午它自己就會掉進來很多的。”倪航說,“桌上的只是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我用蒸烤箱烘幹了, 一半做成桂花蜜, 另一半做了個小香囊。”
“喲, 你還有這本事呢?”
“稍微有一點本事。”倪航聳聳肩, 這些專業領域的東西他從來就不謙虛,“因為卓姨你好像睡眠不太好,用香囊的話有安神效果。”
卓夢還沒過腦子地回答:“沒啊,我昨晚睡得挺好的。”
“啊, 那可能你自己沒意識到吧。”倪航說,“我今天收拾床鋪的時候, 看到枕頭被抓得皺巴巴的,一看就是夜裏做噩夢了。”
卓夢怔住。
*
“對,确實是做噩夢了。”卓夢神色陰沉下去,手上繼續着切牛排,“夢到一些很不好的事。”
“我爸的廠子很難辦吧?”倪航試探着問她。
雖然在倪航看來卓氏收購酒廠完全是他們自己的決定,但爛攤子最終落到卓夢頭上,他心裏還是挺過意不去的,總有種自己給她添了麻煩的感覺。
不過卓夢的語氣一如既往的輕松:“還好吧,任何事情起步都煩,也不是光你爸的廠這樣。”
但老在糟心事上裝樂觀也挺累人的,卓夢便岔開話題:“你在忙什麽呢?”
“啊,因為看卓姨你飲食習慣還挺西t式的,又說夜宵愛吃甜品,我就想提前準備個芭菲。”
好用心啊。
這小玩意是怎麽被創造出來的呢?
卓夢托起腮幫子,拿起酒杯微呷一口:“這不好嗎?以前的保姆都說我的飯賊好做。我以前在英國上過學,飲食習慣有點被帶過去了。說英語的口音也是,比如Maybe happiness is something that we can only pursue. And maybe we can actually never have it no matter what.”
倪航本身還是看着她說話的,結果這個腔一出來,直接小臉一紅,轉過身繼續準備芭菲去了:“……當幸福來敲門?”
“對。”
“真好啊,我爸本來也說等我上大學讓我出國讀書的呢,今天也是望父成龍失敗的一天。”倪航調整心緒說着俏皮話,“不過虹大也不比國外的學校差啦,還是遇見了很多有趣的人。”
“啊,其實也不是哪邊比哪邊好的事兒吧。像我有時候出國玩一趟什麽的,也不是說要去看多美的景色或者去吃多好吃的食物,真正的收獲其實是能看到不同的活法。”卓夢搖着酒杯,“就像我上次在馬代玩的時候,有天雖然下了暴雨,但我還是去海裏游泳了。游盡興之後天晴了,不過也快天黑了,天空和大海都是那種藍調。”
她回憶着:“我帶的衣服都濕透了,所以我披了兩條浴巾在身上,裏面什麽都沒穿,就這樣一路走回賓館,一路上沒人會覺得有什麽不對勁。我也不是說要把這樣評論為‘好’,只是說這種情況它确實存在着,而看多了這些‘匪夷所思’的場面之後,就沒那麽容易被一些‘當然如此’的羞辱性的言論控制。哪怕所有人都說我不好,我也知道我沒有那麽不堪,沒有那麽見不得人……”
“什麽意思?”倪航皺着眉頭回過頭來。
但卓夢只是微醺地擺擺手:“只是打個比方。再比如說,我有個中學同學,英國人——其實我也不是很熟啊——不過後來聽說他在土耳其旅游的時候遇見一個日本姑娘,對她一見鐘情,于是就到日本結婚定居了。我覺得這個婚戀觀就挺好的,不是雙方家族的物質資源交換,而是真正基于愛情的締結,是因為出現了一個讓自己覺得相伴勝過獨處的人,所以決定要勇敢地去接近……”
倪航的心髒砰砰跳動着,他盡可能語氣如常:“所以卓姨你也是這個想法嗎?”
“什麽?”
“就是,不論物質,不論其他條件,只要相伴勝過獨處……”
“當然啊。”卓夢笑着回答。
倪航的眼神驀然一亮。
但卓夢緊接着說:“但是你知道嗎,想明白了是一碼事,能不能這麽幹是另一碼事。就像我要是在虹都大街上穿得清涼,我爸肯定要罵我不守婦道,把他的老臉都丢盡了;我如果找個對家族事業沒有助力的男人結婚,更是要被罵作戀愛腦、不求上進。最近不是流行那句話嘛——家族不需要無用之人。”
倪航便重新垮起個狗臉,轉回頭去繼續做他的甜品:“卓姨這麽厲害……不論怎樣都不會是無用之人的。”
聽起來像奉承話,但也确實舒心。
卓夢笑笑道:“那當然啦。而且我最近确實有想着,其實就這樣不結婚也挺好的。”
倪航背對着她拼命地點頭:“可以的,我覺得不結婚是可以的。”
*
倪航是認真的——如果卓姨只能選擇家族聯姻式的對象,那他是鐵定沒戲的。
既然如此的話,與其看着她和其他人結婚,那不如就一直這樣下去。
她單身,他也單身,他們住在一起,互相之間還有着特殊關系,能這樣就很好了。
如果這種特殊關系真能開始的話。
當倪航這麽想着的時候,那股很明顯的下墜的力就又來了——看吧,一開始被試探的時候憤怒又難過,只覺得自己被人輕賤了,下一步就是禁不住誘惑開始接受這種關系,還騙自己說這只是計劃的一部分。直到真的陷進去,稍微被晾一下就會焦躁地想着,為什麽還不開始呢?今天也不用嗎?是我還沒有通過什麽審核嗎?
正在倪航胡思亂想的時候,卓夢把飲盡的酒杯一放。
這個飲酒量剛剛好,喝得她臉頰微紅,卻又不至于跟小趙那會兒似的失了智,所以她是很清醒地要求道:“待會兒給我放個洗澡水吧,我想泡個澡。”
倪航擠奶油的手一抖,直接泚了出來。
他手忙腳亂地拿抹布擦着:“好的,我先把甜品放冰箱,然後馬上就去。”
“嗯。”卓夢悶聲應他,然後還是有意無意地說了句,“今天腳踝受傷了,淋浴不太方便。”
倪航這才反應過來,立刻放下手上的活繞到島臺這邊,又驚又急的聲音在卓夢聽來像極了裝的:“這是怎麽搞的?傷得重嗎?”
“沒事兒。”卓夢幾乎有點後悔特意說出來了,“不小心踢到狗了,被咬了一口……擦破點皮。”
“那疫苗打了嗎?”
“打過了,我這麽大個人了難道還不知道自己去打疫苗嗎?”
倪航還是眉頭緊皺:“肯定很嚴重,不然不會這麽包起來的……縫針了嗎?有開外敷的藥嗎?”
“沒縫……倒是給了個噴霧。”卓夢忍不住制止他,“你能不能不要說話這麽緊張兮兮的。”
“你才是一點都不上心,這搞不好是要留疤的!”倪航還是會做事,急成這樣了也不忘先回廚房把做好的芭菲放冰箱,然後三下五除二解了圍裙折出來,“我現在去放洗澡水,等你洗好叫我,我來幫你換藥。”
*
就是,真的會有人看到另一個人受傷就這麽擔心嗎?雖然有點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這在卓夢聽來幾乎是假得有些惡心。
她把受傷的那只腳搭在浴缸外,簡單地泡了泡澡,起身時還特意把腳上沒有繃帶的部分沖了一下。擦幹身上換好真絲睡袍後,她回到卧室給倪航發了消息:“好了。”
很快門就被敲響,得到允許後倪航拎着藥箱進來,走到她面前,蹲下。
卓夢到底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她稍微往後挪了挪:“要不還是我自己來……”
“你別亂動!”倪航這就已經上手了,“卓姨你是真能忍,就這樣還能穿着高跟鞋回來,我都沒看出你走路姿勢有什麽問題……嘶——”
紗布已經拆開,清清楚楚兩個血洞在那裏,倪航的手也抖了抖。
這真不像裝的了,頭牌小顧都裝不出這樣的。
倪航急了:“誰家的狗啊?哪來的狗啊?”
卓夢啼笑皆非:“流浪狗,不怪它啦,我自己腳賤先踢到它……”
“哪有這麽說自己的!”倪航嗔怪着,拿噴霧、碘伏小心翼翼地上藥,像在對待什麽易碎的瓷器,搞定之後又捧着那只腳一圈圈纏起繃帶。
卓夢笑嘻嘻的:“好專業啊。”
“你還笑!咬這麽深,以後真回不到原來那樣了怎麽辦?”
“腳脖子誰看得見啊,留個疤有什麽,你這反應就好像我馬上要殘廢了一樣。”
“你聽聽你這說的是什麽話,你都還不如小孩子知道疼惜自己呢。”倪航幾乎是脫口而出,“就這樣你還敢天天自稱是我姨……”
然後他頓住了,卓夢也有點懵。
傷口已經包紮完畢,姿勢卻還維持着剛才那樣,卓夢坐在床畔,倪航蹲在她身前,手上還托着她的腳,不知為何遲遲沒有放開。
卓夢只覺得哪哪都不太得勁兒,索性自己掙了一下,把腳收了回來:“那我……今天就早點睡了。”
倪航的臉霎時漲紅:“當然,當然,我也沒打算今天……”
“沒打算?”卓夢一驚,“你沒打算什麽?”
“沒什麽,真的沒什麽。”倪航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藥箱,“那、那我回房間了卓姨,你有什麽需要再叫我。”
就這樣退了出去。
卓夢的腳上仍保留着倪航指尖的觸感,她不自覺地用另一只腳撫了撫那種感受。
另外剛才說話間的違和也讓她很在意,只是憑她還算正常的大腦t實在無法推測出倪航在搞什麽名堂,略作糾結之後只得決定先睡覺。
她今天也很累了:“大個饅頭,關燈!”
于是大個饅頭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大平層內,在倪航聽來像極了嘲諷和幸災樂禍:“主人不使用我,我就先休息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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