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錘
當晚, 軍師又給倪航帶了飯,倪航一反常态地只是把門開了條縫,說了聲“謝謝啊”就要關門。
看起來甚是萎靡。
一個家裏剛剛破産的男生, 還偶然得知自己的女神已經有對象了,再加上這兩天陰雨綿綿……
軍師一個箭步就從門縫擠了進來:“小航啊, 那個什麽, 你今天是不是有點累啊?”
倪航對他這舉動感到困惑, 但也只是困惑了一瞬, 就回到座位上蔫答答地拆着飯盒:“我哪天不累啊。”
“也是……哎,你上回不說債務的事你阿姨基本幫你擺平了嗎?要不你打點別的工呗?”軍師說, “這麽苦的活兒幹着也沒啥前途,其實還不如直接開始實習呢。”
“等把這個月幹完吧,也沒幾天了。”
“我看你這個狀态, 怕是撐不完這幾天啊。”軍師皺着眉頭, “你到底咋了, 我從來就沒見你臉色這麽差過。”
“我都曬成這樣了你還能看出臉色呢?”倪航說着瞄了眼鏡子,自己也沒眼多看,“無所謂了, 我也不想抹什麽防曬霜了, 沒意義。”
軍師就懂個大概了:“是你阿姨那邊又有什麽消息了?”
軍師吸了口涼氣:“你被她男朋友發現了?”
“不是!”倪航煩得要死, “我再也不叫你軍師了, 你分析得根本都不對!”
*
結果不管軍師怎麽追問,倪航都沒把今天看到的事說出來。
他一大早接的第一單空調維修,是個高檔洗浴會所的包間。他倒也知道有些會所不正經,當時師父還說老婆管得嚴就不進去了, 倪航一個人解決不了再叫他。
但是一進去發現技師打扮的全是男的,長得還個頂個的好看, 甚至有的還化妝。
路過一個包間門口時門沒關,倪航就看見一個年過半百的真阿姨坐在沙發上,蹲在地上的男技師跟他差不多大,正有說有笑地給阿姨捏腳。
吓得他心髒砰砰的,甚至有想過他要是被扣在這兒了,師父有沒有本事救他出去。
好在很快上了頂樓,按着報修房號找到地方,然後就看到……
他不太想去細想那個畫面,不知道到底是親上了還是沒親上,但反正卓姨出現在了一個不正經的會所裏,和裏面的技師舉止親昵。
技師頭發長長,長得還挺好看的。
這麽想着,倪航又看了一眼鏡子,嘟囔一句:“我确實不想裝空調了。”
*
那所以他一開始的判斷就是對的啊,卓姨對他确實有那個意思,所以才幾次三番說出那種不清不楚的話來。
但是上次見面時好像就沒有再試探了,一方面可能是找到更合心意的人選了,另一方面就是他變難看了吧……
重體力活幹久了,再加上他一開始又沒注意防護,一張臉被曬得發紅掉皮,到現在他自己都沒眼看。
當然是比不上那些着意保養的。
這一整天包括幹活時倪航都在思考,卓姨到底為什麽會去那種地方,他覺得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但事實就是他親眼看見了,那也就只能嘗試接受。
也許就像那個長發技師說的,是壓力太大了?
是啊,她三十多歲,美貌多金,尚且單身。
這年頭不婚主義的人本來就多,何況是卓姨這種看起來完全不需要一個丈夫的,而且她工作又很忙,無暇處理一段固定關系可能也很正常……
而且其他男人應該也很難像那裏的技師們那麽“聽話”,畢竟他們的工作就是讨人喜歡,所以他們永遠都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總能哄得人開開心心的……
“你說怎麽會有人願意去做那種事呢?”倪航感到憤怒。
軍師早被他這東一榔頭西一棒的搞暈了:“……你指什麽?”
“就是出賣自己的靈魂甚至身體換取錢財。”
“你是說雞?”
“我是說鴨。”
“鴨???”軍師驚得扶了扶眼鏡,“你怎麽會接觸到這個群體?”
“就是看到了。”倪航說,“他們都沒有羞恥心的嗎?就是為了錢什麽事都能做嗎?他們做這種事情他們家裏人知道嗎?”
“肯定不知道吧。”這涉及軍師的知識盲區了,“也可能是實在困難……”
“那我也困難啊,我還欠一屁股債呢,我怎麽就從來沒想過要這樣呢?”倪航急道,“年紀輕輕身強體壯,他幹點什麽不好要幹這種下三濫事兒?這種人就是應該被譴責,要是大家都去理解他們的話,那像我這種勤勤懇懇賺錢還債的人難道就是傻嗎?不,我只是不屑于去做那種事而已!”
“當然當然。”軍師連聲應道,“不是我說,就你這個條件,你要去幹這行那還不豔冠群芳?你只是不願意……哎疼疼疼!”
倪航急得用胳膊去勒他脖子,聽到讨饒聲才放手:“別說這些惡心人的話!”
“我這不逗你呢嗎!”軍師扶脖子跟他喊,“你這會兒才算有點人樣了,剛才跟游魂似的——你到底怎麽了,就因為看別人賺快錢心裏不得勁兒了?”
“不是!”倪航也不多話,只回到位子上哇啦哇啦扒起飯來。
*
他能說啥呢,總不能跟軍師說他的女神壓根不是交男朋友了,而是包養了一個男的。
怪不得那天支支吾吾半天不敢說呢,這确實也不是大庭廣衆之下能說出口的——不承認交了男朋友是因為根本就不是,說話前後矛盾是因為招的就不是男保姆而是只四體不勤的鴨,在此基礎上她還不止家裏一個,還是要跑到那種會所去……
這些事讓他怎麽跟軍師講啊,軍師要是破口大罵怎麽辦?那揍他也不是,不揍也不是。
卓姨不是什麽好人的事兒在倪航這裏終于有了實錘,所以他确實經歷了“被仰慕已久的異性詢問願不願意被包養”這種事,這太令人心情複雜了。
他幾乎不知道自己吃到嘴裏的是什麽,眉頭一直皺在那裏。
那些男人當然是品德敗壞才會去當鴨子,但退一萬步講難道卓姨就沒有錯嗎?有錢的女人那麽多,肯定也不是個個都需要用這種極端方式解壓的,還是會有一些願意正常戀愛的人……
但如果卓姨真是因為不想戀愛結婚才一直單身到現在呢?以她的條件身邊肯定不乏追求者,要是她有戀愛的心思沒準這會兒孩子都倆了,哪還輪的着他這個遲生12年的在這兒想三想四的。
倪航的眉頭因此緩緩舒展開,但很快重又皺起來——不想戀愛結婚也不能這樣啊,她難道就不嫌髒嗎?那些男人今天這個姐明天那個姐的,身上有沒有病都t不知道……
“哦——”這麽一來倪航反倒想通了。
所以這就是家裏紅旗外面彩旗的原因嗎?外面那些男的身上肯定不幹淨,所以才需要一個絕對幹淨的在家裏,那這個其實也不能算是鴨子吧,可能可以說是……泡友?
本來倪航連這個關系也不能接受的,但是比起養鴨子,泡友聽起來又溫和多了。
所以卓姨屬于是以男保姆的名義在家裏放了個固定泡友,同時偶爾去洗浴會所消費。
再考慮卓姨說這個男保姆是個“新手”,那其實就是剛到她家不久,算算時間大概就是卓姨試探他不成就另找了一個,所以上次見面時就沒再說那種話了,因為已經找到合适的人選了。
原來如此。倪航終于捋順了。
那卓姨還會再聯系他嗎?
他嘆了口氣——上次見面就是因為他遇上麻煩,主動發消息給卓姨想請她幫忙,那如果他不再想辦法去和卓姨産生聯系,他們之間是不是真就到此為止了?
軍師被他嘆得心慌:“你要不還是跟我說說吧,一個人悶在心裏也不是個事兒。”
倪航起身把吃空的餐盒扔進垃圾桶,順帶拍了拍軍師的肩膀:“這把你派不上用場,這把是高端局。”
*
當然這樣的高端局,倪航自己也不會打,他的感覺就是一群王者中混入了他一個青銅。
甚至都還不一定混得進去。
少年思緒紛亂,吊在十八層高樓作業的日子卻還沒到頭。
因為心神不寧的緣故,這天一大早幹活時倪航就擦傷了手,兩張創可貼半遮半掩地往傷口上一粘,就這麽把上午的兩臺裝完了。
他現在最煩的就是這種半夜下雨、白天放晴的天氣,一點曬沒少挨,還到處濕噠噠滑溜溜的,幹什麽都不方便。
中午和師父一起去附近那種專供工人的快餐店排隊打飯,一葷兩素加米飯只需要七塊錢,比學校食堂還便宜。
當然看着也比學校食堂埋汰就是了。
店裏工人熙熙攘攘,剛好還剩一個位子。倪航就讓師父坐了,自己端着飯出去找了塊路牙石,手套往屁股下一墊就算是開飯。
那時候他有想着,這麽落魄的樣子可不能讓卓姨看見。
但是當那個優雅的身影真從車上下來、向他走來時,他又隐約覺得,看見可能也有看見的好。
他擡頭笑了笑:“卓姨。”
卓夢一眼就看到了創可貼旁露出的傷痕,皺皺眉頭,蹲下來握住他的手仔細查看:“膠都粘在傷口上了,你之後打算怎麽撕啊。”
他像才意識到一樣把手縮一縮:“嗐,都習慣了,這有什麽。”
“有個好消息想當面告訴你——收購很順利,流程已經結束了,從今天起你們家酒廠正式改姓卓。”
“那,恭喜啊,卓總。”
“是恭喜你,可以脫離苦海了。”卓夢蹲在他眼前,“我讓胖子查過了,你爸的個人借款用收購的錢基本可以覆蓋掉,這苦差事真是多一天也別幹了。”
“我就幹到開學前吧。債是沒了,日子還得過啊,交了學費之後還得盡量多剩點錢在身上,我還是想稍微有點生活質量的……”
“那你要說這個錢我可以給你出。”卓夢重新拉過他的手,“卓氏本來就年年捐款,我以個人名義資助個大學生又有什麽。”
隐隐作痛的手被握在對方手裏摩挲,倪航的心在狂跳:“卓姨,我……”
“沒事兒,你能花多少啊。”卓夢心疼地看着倪航微微腫起的擦傷,“你知道的,姨有點小錢,給誰花不是花呢。你正是大好年紀,不該把時間耗在重體力勞動上,好好用功才是正經事。”
這是還在打他的主意?
倪航被這觸感搞得徹底卸了力氣,就這樣把手交在她手上,任其撫摸。
短暫地糾結過後,終于把心一橫,開口道:“知道了卓姨,我懂您的意思。”
這其實讓卓夢有點意外,她原以為這孩子自尊心這麽強,資助這事兒肯定要跟他推拉個幾遍才能被接受,沒想到他會應得這麽快。
不過也沒人會嫌事情辦得太容易了,興許今天他是真累着了吧。
達成目的的卓夢心頭一喜,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嗯,你能想明白就好啊。”
<span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