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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第八十九章
覺悟這趟來, 自然不是來閑養肥肉的。他來瞧瞧壁畫。
了拙每隔幾日有大進展時都會拍照或拍視頻給他彙報,但了拙看不懂好壞, 尤其他還當着了了的助手,每次彙報進度時語氣裏都充滿了與有榮焉的成就感。
覺悟也是門外漢,畢竟他學的是寺廟管理,而不是藝術鑒賞。不過他還沒當住持時,經常跟着方丈去別的寺廟游學取經,長期的氛圍浸染下,他如今無論對着什麽都能一本正經地點評兩句。
優昙法界的壁畫雖然重要,可沒重要到一定的份上,勞動不了寺裏的方丈專門為此跑上幾趟。
很多時候,覺悟都覺得他這個住持其實就是為了給寺裏的方丈們跑腿才破例晉位的。他們需要一個年輕、精力旺盛、八面玲珑還願意聽使喚的傀儡。
為這件事,覺悟沒少在私底下和裴河宴倒苦水。
“雖然我上佛學院圖的确實是包分配寺廟,薪資高,工作穩定,不過我想着都是出家人, 無欲無求的,這職場怎麽也比外頭輕松吧。結果還真沒什麽差別, 該有的糟心事兒一點不少。”
覺悟平日裏端持久了,憋悶得厲害。左右這兩日也沒事,他翻箱倒櫃地搜羅出一罐楊梅酒。
裴河宴并未阻攔他,只在他把酒搬出來時, 提醒了一句:“三年的醇酒, 你喝完明天就不要出來了。”
覺悟好不容易得到片刻喘息,才不在乎會不會犯了酒戒。他不像裴河宴, 對佛家的規矩嚴守不怠,他喜歡在規則的底線上下游離, 偶爾逾矩,不特別過分,也絕不迂拙。
酒塞打開時,他拿了兩個杯子,一杯倒滿,正欲倒第二杯時,裴河宴婉言拒絕:“我不喝。”
覺悟幹瞪眼:“喝酒你不陪一個?”
裴河宴仍是搖頭,他對酒沒興趣。
覺悟啧了一聲,皺眉道:“你都要還俗了,還持什麽戒?這半個月內破不破戒的有差別嗎?”
反正都不拜佛門了,半個月的面子工程而已,菩薩還能跟你計較不成?
“我明早要送了了上班。”裴河宴舉了舉酒杯:“我喝茶陪你。”
“沒意思。”覺悟嫌棄地剜了他一眼,自顧自灌了半杯果酒解渴:“話說回來,你現在也挺安逸。成家立業雖然随于俗流,可老祖宗傳了幾千年還是有道理的。你和了了回頭多生兩個,小崽子就跟你學佛雕,小女娃就跟了了學壁畫,你們這一家子可不就成藝術世家了嗎?”
茶室雖然離了了的房間有些距離,可裴河宴仍是不太喜歡背着她與別人閑聊他們之間的事,即便是覺悟。
他抿了口茶,不動神色地把話題扯回了讓覺悟煩心的公事上:“你這次來怎麽滿腹牢騷,又遇上什麽麻煩事了?”
“那倒沒有,真遇上麻煩我也不來找你,拜老祖山頭不更好解決嗎?”覺悟看透了他的心思,自斟自飲道:“我臨走前,老祖讓我再來探探你的心意,看你這半個月可有後悔的時候。”
自然沒有。
他不是朝令夕改的人,拿定主意必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否則既是對自己,對師父,也是對了了的極大不尊重。
裴河宴原以為,覺悟是真的來找他發牢騷的,可這試探性的話一問出口,他才覺得有些不對。他放下杯子,直言道:“你我師兄弟多年,你如果受我師父所托有話要和我說,可以直講。”
覺悟苦惱地撓了撓腦瓜子:“有是有,但真不是什麽正事。我看他老人家就是舍不得放你走,只是你心意已決他實在沒轍。他就是讓我探探你的意思,如果你還是如此決意,我可能得帶了了回趟梵音寺。”
裴河宴清洗濾網的動作一頓,雙眸微擡,眼裏的戾色還不掩飾:“為什麽扯到了了?”
“你別急啊。”覺悟被他這極具壓迫感的一眼看得頭皮發麻,趕緊喝了兩口楊梅酒壯膽:“優昙法界的壁畫畫完後不是還要些時間才能決定《大慈恩寺》的壁畫畫師人選嗎,老祖的意思是,你也別在外面飄着了,回寺裏待到還俗儀式結束,到時候你想去哪去哪。至于了了,老祖心中是喜歡的,也很看重她的才華,只是太年輕經歷尚淺,所以就提了一個建議……”
裴河宴聞言,沒接話,只眼神稍微和緩了一些,無聲地傳遞出一個兇蠻的“說”字。
覺悟汗流浃背,覺得小時候忘記背書被老師在衆目睽睽的課堂上抽查到也不過如此了。他抽了兩張紙張,把光溜溜的腦袋囫囵擦了一遍:“老祖想讓了了到梵音寺禪修一個月,她能順利修滿,《大慈恩寺》的畫師就是她的。”
“我不同意。”裴河宴皺眉道:“她有天賦有能力,如果不是因為我,她起碼能得到公平的對待,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跟做交易似的。你我當然知道,師父并不是這個意思,可別人會怎麽想她?”
“是!”覺悟趕緊附和,以明立場:“我當時就這麽和老祖說的,但老祖回答我,好事之人興風作浪的本事用不着依托具體的什麽事,光是以後知道……你和了了是一對,就足夠做些口角了。”
他後半句話越說越小聲,尤其是在裴河宴厲荏的凝視下。
他就知道這一趟必受冷眼,都什麽事嘛!他們師徒自己不直接溝通,非得找他這個無辜的受氣包在中間吸引火力。然後最後,他們師徒仍舊親親熱熱的,屁事沒有,他反而落個吃力不讨好。
覺悟扁了扁嘴,也不想管這事了:“你明天還是跟了了先通個氣吧,看她自己是什麽意思。你跟護崽似的護着她,沒準人家壓根不覺得這算什麽事。我願意傳這個話,一是看老祖面子,我一個小輩沒法駁他的意思,他怎麽吩咐我就怎麽照辦。你非要生我的氣,我也沒辦法,有些事我又不能說了算。”
否則,他剛開始也不至于鋪墊這麽多。
有些事,覺悟确實無可奈何。能争取的,他不一直都在為了了努力争取嗎?
見他真的動了氣,裴河宴才緩和了臉色。他一言不發地把玩着茶盞,思忖師父的這個舉動到底有什麽深意。
過雲不是個會出爾反爾的人,他既然同意了他還俗,即便不舍,不忍,也會選擇尊重他。
幹涉他人因果的罪業,報應是很大的。修行到一定份上的人,對這個世界的規則和法度自有理解,他們看得開,也看得淡,除生死之外,應當沒有什麽可以再擾亂心神了。
裴河宴冷靜下來,才想起來問:“你怎麽看?”
“我覺得是好事啊。”覺悟一臉的“要不是好事我能來你這讨這個嫌”的表情。
他是真覺得委屈,誰說出家人就可以罔顧凡俗,兩耳清淨的?他都不止不清淨了,甚至還得整頓家務事,誰聽了不替他喊冤?
“我給你分析分析。”覺悟用手指蘸了點楊梅酒,在茶桌上畫了三個符號。當然,這對他要說的話沒有任何輔助意義,單純就是領導講話必須得起勢。
裴河宴熟知他這幾年養成的壞習慣,眸光輕輕耷着,多餘分去半個眼神。
覺悟自讨沒趣,讪讪擦幹淨桌面,說道:“老祖這麽說肯定是因為更屬意了了來畫《大慈恩寺》,我覺得他其實也沒別的用意,單純是因為這二十多年看着你長大,幾乎把你當成他孩子看了,所以才忍不住幹涉一二。想讓了了到寺裏跟着修行一個月,看看品性。”
這可能只是其中一個原因。
還有一個原因,裴河宴知道,覺悟不知道。
他慢慢地把茶水從濾網中過出,澄褐色的茶葉茶香濃郁,混着楊梅酒的酸甜果味,融成了一股異香,撲鼻而來。
他思考着這件事是否會給了了帶去危險和麻煩,可即便她與自己真有累世的緣分,也無法更改他的決定。
他們是他們,他是他。
——
裴河宴發現了了的不同尋常是在很早很早以前。
他和了致生共事了很久,一個洞窟的修補,時間是很漫長的。十年前的那個暑假前夕,了致生每天都樂呵呵的,逢人便要說:“我過兩天得請個短假,去趟市區。”
別人一接茬,問他幹什麽t去,他便立刻擺出一副苦惱麻煩的模樣,回答:“接我閨女,你說說這裏除了沙子就是沙子,誰家小姑娘願意來這裏吃苦。她一來,我接她耽誤了工作不說,還得照顧她兩個月呢。”
裴河宴那會從腳手架上往下看,有些不理解了致生為什麽明明喜悅,卻要裝出不情願的模樣。而且,他裝得也不像,那挑起的眉梢和壓不住的嘴角,分明是得意和炫耀。
等他和所有人都說過一遍後,終于把目光轉到了唯一的漏網之魚上,也就是他眼裏孤僻不好相處的裴河宴。
他們二人工作時間相處最多,了致生一說起他的這個女兒就喋喋不休,打斷不了。
“我女兒很漂亮的,人也機靈,她從小跟她媽媽學跳舞,小小年紀就拿了不少獎杯。”當然,這和了了視角裏的故事不一樣。
他在了致生日複一日的念叨下,幾乎能畫出了了的大概形象——長發及腰,文靜優雅,長得很漂亮,眼睛像林中的鹿,靈動有光。她的發量也很多,多到了致生總撐壞皮筋也沒能把她的頭發綁好。
當然,她也有缺點。人家小姑娘是娴雅的小綿羊,她是慵懶的小野貓,性子會倔,生氣時小嘴一倔,就抱起胳膊不搭理人了。偶爾也很懶,鬧鐘永遠是叫不醒她的。上幼兒園時,她總是按時上學的困難戶,還曾被老師摸着腦袋問:“了了你這麽愛睡覺,腦袋不會睡扁了嗎?”
她還因此大驚失色,當晚睡覺時說什麽也不躺着了,非要坐着睡。
了致生哄了她半天也沒能哄好,最後還是她自己困了,上一秒嘀咕着“我不要扁腦袋”,下一秒就咕咚一聲躺平了。
裴河宴聽到這,被逗笑了。
了致生看他笑也跟着傻樂。
裴河宴問他:“她還在上幼兒園,就要來南啻嗎?”
了致生臉上的笑容瞬間淡去,他看着遠處的黃沙,苦嘲道:“十三歲了,上初中了。”
可他對孩子的記憶還停留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
裴河宴知道自己是說錯話了,可他心裏已經被了致生種下了一顆小小的引子。他很期待有一天,能見見這個小姑娘。
她叫了了,名字看上去取得很随意。但了致生說:“了了像小名,誰叫都親切。我希望她是被善意和愛包圍着長大的,而且‘了了’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輩子平安喜樂,無難無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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