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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得了過雲的首肯, 裴河宴這才準備離寺。
他與來時一樣,走時也悄無聲息。
覺悟忙完寺務來山腰上的小院找他時, 別說人影了,連個蚊子的影子也沒瞧見。他看着滿屋黑寂,罵罵咧咧。
明明上午人還在,晚上就不見了,有這麽急切嗎?
走了也不知道提前和他說一聲,他都一把年紀了,爬個山容易嗎?
覺悟腰酸背痛,想立刻下山是不行了。他推開木籬搭的院門,在屋前廊檐下的躺椅上坐下。
至于他為什麽如此篤定裴河宴是離開了寺廟,而不是中途去哪耽擱了沒回來。這麽點事,他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都用不着求證。
夜還不算黑,薄薄的一層暮色下,竹林與森木的輪廓尚還依稀可見。
覺悟放松地将頭靠在椅枕上, 仰望夜空。要說梵音寺裏哪個地方生活水平最高,那無疑是裴河宴的這個小院了。
寺裏的僧人大多懶散, 對生活品質的追求,說好聽點那叫簡樸,照實了說那就是得過且過。覺悟自小就喜歡和裴河宴玩,除了兩人際遇相當外, 便是圖他那一雙玲珑手。
他仰起頭, 四下瞧了瞧。
隔壁的客房門口懸了兩盞竹燈籠,這是裴河宴這次回來, 閑來無事親手做的。
覺悟上回來時,他剛劈了竹子, 在截長短。他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他想做什麽,嗑着瓜子随口問道:“你現在立骨都換竹子了?竹子脆性多大啊。”
他說完,還啧啧了兩聲表示不贊同。
裴河宴裁完竹條,又用工具将表面打磨平滑:“給了了做燈籠用的。”
梵音寺寺裏清閑,吃過晚飯就無事可做了。她喜歡散步消食,羅漢堂的後院裏,方丈種了不少花,不同季節開不一樣的花,她似乎很喜歡。
錦鯉池也是,她一停便會停上很久。
夏天快來了,天日雖然變長,但她估計會玩到更晚歸一些。門外挂個燈籠,起碼能将院子照得明亮一些。
覺悟聽完,對他如此篤定了了還會回來這裏感到十分費解:“你就這麽确定老祖會放你走?別人也就算了,你是他唯一的弟子,又是他親手帶大的,這感情可不一般啊。”
說完,他似乎還嫌這句話不夠紮心,又補充了一句:“況且,就算老祖同意了,你就這麽肯定了了還願意?”
裴河宴手中打磨用的锉刀頓了頓,他眯細了眼仔細地打量着要用來做榫卯連接的竹梢,雲淡風輕道:“不确定。”
覺悟那口瓜子皮沒吐出去,他呸呸了兩聲,灌了口茶:“那你在這瞎忙活?”
“要是誰都能提前窺知答案,還需要做什麽選擇?等看到結果才去做,那豈不是事事落空?”他輕笑了一聲,丢下手上打磨好的竹條,又換了另一根。
竹制的燈籠輕便一些,即便她想拿在手裏也不會太重。
覺悟不說話了。
他覺得自己丢失了作為兄長的顏面,被按在地上摩擦了。
要不說裴河宴适合修行呢,光這嘴裏說出的話,就比他能糊弄人。
他想到這,笑了起來,眯着眼往山巅上看。
山階的盡頭是一浮閣,那裏曾是昭和公主在梵音寺禮佛時,拂宴法師特意為她修建的寝殿。當時的梵音寺,還是大雍王朝的皇帝欽封的大慈恩寺,是真正的皇家寺廟。
為避免寺裏的僧人冒犯公主,公主的寝殿與日常禮佛用的佛堂都伫立在高高的山巅。即便歲月老去,宮殿腐朽,仍是能從那斑駁的時光痕跡中看出曾經的恢弘與世變沉浮。
他自然已經無法獲知當年都發生了些什麽,可時光遺留下來的殘跡與那點零星的遺存,就足以讓人想入非非。
拂宴高僧與昭和困于禮俗,遺憾錯過。
但願河宴與了了,能終成眷屬。
——
回重回島的航班上,夜航困乏,乘客睡了大半。
裴河宴又重新過了一遍待辦事項,這才關閉手機,準備小憩片刻。
他剛閉上眼,就想起了過雲在他臨走前問的那一句:“你做的這個決定,她會樂于看見嗎?即便你得償所願,你就不怕她只是一時新鮮?你把所有的事都做了,有考慮過她可能未必會接受嗎?”
一連三問,犀利得他差點啞口無言。
他當時回答:“無論什麽結果,我都自願承擔。”
包括她會無法接受,也包括她只是一時新鮮。
他做這個決定時,本就考慮到了最壞的結果。
這一切皆出于他的本心,他既不會讓了了承受他的罪業,也不會将這個選擇看作是個賭注。
人不能總是這麽貪,還沒付出就想着索要回報。
裴河宴本以為自己多少會有些忐忑,可返程的途中,他距離天空這麽近,往上看是無垠的夜空裏無遮無擋的星辰,往下看是曠野之上璀璨的燈流與繁華的城市。
他置身其中,有一種坦然的無畏。
他不覺得他此前的彷徨是可恥的,是不堅定的。相反,他一步步踏碎他将來要面對的困境走向了了,是一種釋然到無所敬畏的從容。
他願意接受一切,包括一無所有。
這就是他給了了的唯一答案。
——
了了對這半個月正在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裴河宴回梵音寺了,她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更有淡淡的失落。雖然她抗拒着再交出自己的心,可感情這個事若是能自由控制,那這世上就不會有這麽多的癡男怨女了。
梵音寺的壁畫能否接手,她已經不做考慮了。按她目前的狀況,她實在不太适合再和裴河宴頻繁見面。
這不僅是對她的考驗,更是折磨。
正是因為她抱着這樣的心情,把每一天都過成了沙漏中簌簌往下掉的沙子,她才會覺得時間如此緊迫,嶄新的一天不再是新的開始,而是垂垂晚矣的倒計時。
了了太過緊繃,連了拙都發覺了她的不對勁。
他疑惑地去糾察了合同上的時間,待反複确認他們的時間充裕後,他困惑地将壁畫的工程重新梳理了一遍。
了了起初還沒看懂他在做什麽,等看到他在掐算工期時間後,頓時哭笑不得:“你不用焦慮,壁畫工期沒有問題。”
“是你很焦慮。”了拙說道。
了了沒否認,她也無從否認。
連了拙都察覺到了她的焦慮,她這樣的狀态,已經完全不适合工作了。
壁畫是個要求高,且操作精細的藝術工作,情緒好壞對壁畫的呈現是有直接效果的。所以她當機立斷,下午放假!
了拙白撿了一下午,替她拎着工具箱先回了禪居小院。
他每天都很忙,清晨做早課,白天給了了打下手,閑下來的空餘時間不僅要完成功課,還要照看他的花花草草。
這兩天,重回島上空烏雲密集,時不時的還要刮上幾場大風。他剛移栽的小樹,因小師叔不在,無人替他照料,花瓣和葉子落了一地。
他今天難得有一下午的空閑,等會就得抽空先把花瓣和落葉給掃了。
了拙放下工具箱,拿了掃帚往院子裏走。他邊走邊擡眼看了看卷着邊的厚重烏雲,擔憂地皺起了眉頭。
看樣子,傍晚得有一場大暴雨。但小師兄她好像……沒帶傘。
他一時分神,直到走到樹下,揚起掃帚作勢要掃,才發現——诶,他早上出門還看見的滿地葉子呢?
——
了了原本想去千佛地宮待着清靜清靜,可惜她到了閘機口,卻因為權限不夠沒法進入。她灰溜溜的,假裝什麽也沒發生,原路返回。
樓峋策辦的展會已經在布置會場,他這幾日又回了京栖,去檢查出展的珍寶名單。下周,展會就即将開始,為期一個半月。
她無人可尋,無處可去,更無事可做。
可這半天假也不能白白浪費了,她得盡快把自己的情緒調整回來。
想讓心情變好,最快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花錢。
了了從法界出來,找出之前收藏的一家定制服裝店,按地址找了過去。
她一路步行,沿途且走且看,并不着急。等找到服裝店時,店內只有一個紮着馬尾的t年輕女孩在給客人調試新衣。
了了見狀,不好打擾,就繞着成衣區轉悠了一圈。
這家高級定制的服裝店是做真絲面料的,光是模特身上展示的成衣,了了就看見了香雲紗、宋錦和杭羅。
難得的是,香雲紗這類過了泥,顏色偏暗沉的絲料做了時興的連衣裙款式,倒有別致的風雅。宋錦做的外套和馬甲倒是和了了之前在京栖看到的差不多,幾乎都是類似的版型,唯一的區別可能就是布料的選擇和一些細節方面上的處理。
她不确定這些衣服是不是客人定制的,不能觸摸。只能強忍着手癢,用眼神一遍遍地去捕捉布料上細微的暗紋和金線。
給客人調試尺寸的女孩似乎終于留意到了她,随聲招呼道:“随便看啊,有喜歡的稍坐片刻,我忙完就來。”
了了随意答應了一聲,走到等候區的沙發上坐下。
二十分鐘後,女孩終于把上一位客人送走。她給了了倒了杯水,遞過來的同時疊聲抱歉:“對不住啊,讓你久等了。你剛才看了有喜歡的嗎,還是想要挑布料做定制?”
了了接過杯子,道了聲謝,起身詢問:“這些是售賣的成衣還是客人定制的?”
女孩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着道:“都是成衣,你有喜歡的我拿給你試試。客訂的衣服都在另一個房間。”
了了這才放心,一般的服裝店和做定制的不同。有些定制的客人很介意自己的衣服被除了裁縫以外不相幹的人觸碰,了了就是這樣,所以她才格外守規矩。
她将剛才看上的幾件挑出來:“這些,我都想試試。”
她試了一件宋錦外套,為了搭這件外套,又試了一條魚尾裙。後來林林總總的,一口氣挑了五六套。
聽到價格不貴,她又返身折回去把剛才忍痛割舍的羅錦上衣一并帶走。
那個女孩就靠着裁剪桌笑眯眯地看着她反複為難:“不急,你慢慢想。”她轉頭努了努嘴,示意了了往外看:“雨下挺大的,你好像沒帶傘。”
沉迷購物的了了這才看到服裝店外頭如同世界末日般驟然降臨的雨幕。
那滂沱的雨勢,像是要把天都傾倒下來。雨珠被風吹打着,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響。服裝店的玻璃門也被狂勁的大風吹得不斷開合。
雨水混着從夾縫中卷入的風,似惡作劇得逞般,得意洋洋地揚了了了一臉。
她目瞪口呆……
完了,這下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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