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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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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了了大三那年, 課業适應得還算輕松。她便趁着周末,去京栖周邊的古鎮或村落, 探訪傳統壁畫。

    後來,機緣巧合,看熱鬧時順手接了個當地財神廟的壁畫翻新工作,從此,遠近八方的大小訂單就再沒斷過。

    樓峋起初還以為她在開玩笑,周末接送了她兩趟後,才知道了了在當地有多受歡迎。

    小姑娘吃苦耐勞,材料清單又完全公開透明,不吃回扣。再加上還沒畢業,薪資要的也不高,只要提前請,規定工期內準能交出一副美麗絕倫的壁畫。

    唯一的缺點,就是排單滿,總約不上。

    了了經常“流竄作畫”, 時間一久,這消息便在同學之間流傳開來。

    起初也沒人湊到她跟前說, 都是私底下拉幫結派的損上兩句。能供孩子學藝術的家庭都是薄有家底的,像了了這樣願意去古鎮村落畫八仙過海、麒麟獻瑞、松鶴延年的實在是少之又少。好像在壁畫的藝術殿堂裏,只有《洛神賦》和《永樂宮》才夠得上他們的檔次。

    而學生的群體,向來是多數即正義。雖然他們并沒有故意孤立了了, 可無形中劃分的階級與圈層便是一種變相的排擠。

    了了起先還沒察覺, 大一時她忙于照顧了致生,與同班同學來往甚少。除課業時間以外, 一直奔波在醫院和學校,每天兩點一線, 忙得腳不沾地。

    大二時,她又因為休學了兩個多月,中途返校,引起過不少猜測。誰也不會願意和一個總是獨來獨往,還總被卷入流言風暴中的t女孩交朋友。

    所以,這件事一直發酵到輔導員來約她談話,了了才知道。

    輔導員是出于關心她的心理健康和經濟狀況,才找她了解情況。可落在有心人的眼裏,這就又成了另外一種曲解。

    人沒事幹的時候吧,真就挺無聊的。

    一旦這個群體裏再出現那麽一個兩個愛挑事的,就很難有安生之日了。

    最離譜的時候,了了甚至被當面攔下來詢問過:“你是不是很缺錢啊?”

    但沒等了了回答,她們就不懷好意地笑着離開了。

    這就像是某個信號,接下來,一場以她取樂的盛宴便隆重地拉開了序幕。

    可惜了,了了沒什麽朋友,這些風言風語她都沒機會聽見。就像網絡連接時,光貓和客戶端失聯,那些信息有如遇到壁壘般,被一層堅固的銅牆鐵壁死死地隔絕在外。

    否則,了了高低得跟她們打上一架。

    拜信息閉塞所賜,了了的兼職工作絲毫沒受影響。

    了致生留給她的文件資料裏,有不少南啻風格的壁畫,而南啻的鼎盛時期,也是佛教文化最繁榮的時候。類似《朝元圖》、《八仙過海》等群像壁畫更是多得數不勝數。

    了了不僅能練筆,還能獲得一筆酬勞,別提有多美滋滋了。

    畢業後,了了沒有急于找工作,但也不再混跡于京栖周邊的村鎮。

    她花了近半年的時間,把了致生筆記中提及的四大佛剎都走了一遍。如果老了沒有生病,他應該會親自去看一看這些保留了千年的瑰麗壁畫。

    他沒有機會再做的事情,如今便由了了接替,将他沒來得及做完的工作資料補錄完整。

    年前,了了回到老宅,除舊掃塵。

    今年是她獨自過的第三個春節,雖然只有她一個人,但她還是好好地準備了一桌菜肴。

    樓峋晚上給她打了一通視頻電話,見她頗有閑情逸致地燙了壺小酒,舉杯和她隔空碰了碰:“除夕快樂。”

    了了配合地抿了一口:“除夕快樂。”

    屋外的爆竹聲,聲聲不絕。

    了了擁着毛毯坐在沙發裏,仰頭便能從圍牆和屋檐的夾角處看到四鄰燃放的煙花。她欣賞了一會,直到樓峋問她:“回來要找工作嗎?”

    不等她回答,他很快地又接了一句:“博物館的壁畫修複有沒有興趣?”

    “我有工作了。”了了将擋住前額的劉海勾到耳後,“你知道洛迦山的普寧寺嗎?”

    樓峋挑了挑眉,顯然不太清楚。

    兩年前,普寧寺修繕四方塔,将塔身內壁的牆體全部粉刷,用作壁畫繪制。這可比了了當初在京栖市周邊村鎮接到的那些小打小鬧有含金量多了,光壁畫尺寸便将近七十平方,而工期更是要三個多月之久。

    了了能收到這份邀請,還得從她給董氏宗祠畫的壁畫說起。

    京栖古時是王都,傳承至今,保留了不少大家氏族。市區內還算分散,但底下的鎮區,村落,大都是同姓共居。一個村子裏七大姑八大姨的,走兩步就能串上親戚。往上數數,不出三代便是一個祖宗。

    這些都是尋常。

    董家村則稍微特別一些,他們三代湊不出一個祖宗。全是早年戰亂,跟遷至此的。董家村的祖先們受當時封地在此的昭和公主庇護,免了流離失所,兵戈擾攘。他們感恩公主殿下的庇佑,在安養生息後,全抛了祖上的姓氏,跟着改為公主的母族董姓,意喻世世代代願做公主的子民。

    董氏的宗祠也是因此而建。

    前兩年,董氏宗祠翻新,村長廣招專業壁畫師為其宗祠繪制壁畫。因酬勞給得高,來應試的壁畫師絡繹不絕。可礙于村長的要求是要繪制一整面昭和公主的故事畫,篩退了數位壁畫師。

    了了剛畫完隔壁幼兒園的童話故事牆,一聽和昭和公主有關,就來試了試。

    她勝在曾從裴河宴口中聽到過有關昭和公主的故事,再從村長的口述裏拼拼湊湊的,就試畫了一副公主守城圖。貪巧中了村長的下懷,就這麽輕松地接到了董氏宗祠的昭和公主壁畫。

    也是從那一次起,了了聲名鵲起,訂單翻倍。

    不過,她也沒想到,這樣的好運還能延續到兩年後。

    董家村毗鄰南煙江,與梵音寺相鄰。洛迦山普寧寺的住持去梵音寺講經,聽說了董家村有一副《公主守城》的壁畫,便去瞧了個新鮮。

    正好自家寺裏的四方塔修繕,需重新繪制壁畫。他便多方委托,找到了了了的聯系方式。得知她的家父是了致生後,頓時一掃疑慮,拍板定下。

    了了本來聽對方打聽她爸是誰,還覺得有些突兀。直到對方告知她:“令尊年輕時就曾給友寺梵音寺修繕過壁畫,可惜老僧稍晚一步,過雲介紹他去南啻修複壁畫了。也是有緣,讓老僧這次能碰到他的後人。”

    “是挺有緣。”樓峋啞然失笑。

    他看着視頻裏含笑望着窗外的了了,依稀還能從她的眼睛裏看到屋外綻放的煙花。她這兩年柔和了不少,以前是靈動活潑的少女,現在,常與孤單為伴,在時間的沉澱裏她像一顆被海水抛磨過的石頭,逐漸圓軟。

    但這并不代表她不堅硬,相反,她學會了把自己藏入沙泥,用絕佳的僞裝完美的掩蓋住了她的光芒。她就像一顆蒙塵的星星,不知道誰能有幸掃除她的灰垢,将她重新點亮。

    他貪婪地看着在他面前毫不設防的了了,在她轉回視線前,先一步收起了他的沉迷:“什麽時候走,我送你。”

    “不用。”了了含着杯,抿了口酒:“你好好在家待着相親吧。”

    她笑得促狹又暧昧,沒等樓峋反應過來,先一步挂斷了視頻。

    ——

    年後。

    了了搬到墓園的山腳下住了幾天。

    白天無論晴雨,她都會步行上山去了致生的墓前待上一會。

    走的那一天,她把帶上來的相片燒在了了致生的墓前:“等畫完普寧寺的壁畫,我就去一趟梵音寺。我都不知道你年輕時還在那做過壁畫修複,南啻遺址一直不開放,我想故地重游都沒機會。”

    她看着相片燃成灰燼,毫不在意地搓了搓被火焰撩了一口的指腹:“清明我應該還在普寧寺,就不特地趕回來看你了。我事先跟你說過了,到時候你別看別人家的小孩都來了,就跟我鬧脾氣喔。”她說完,原地靜立了片刻。

    直到有風貼着她的腳踝輕輕旋起,将燃燒在缽內的相片灰燼帶出幾縷,她這才轉身離開。

    ——

    二月中旬,了了如期抵達洛迦山,乘車前往普寧寺。

    普寧寺不接待女客,了了只能在洛迦山的半山腰租了間民宿,作為接下來三個月的長居之地。

    辦好入住,她先去普寧寺的客院找知客僧挂單。

    不日就要開工,了了步行上山時,和房東姐姐借了個竹簍,先将部分工具運送上山。

    普寧寺所在的洛迦山與重回島僅一海之隔,重回島作為國內頗具盛名的佛教道場,雖與洛迦山分立兩端,呈山海之勢,可因重回島光芒太盛,洛迦山在它的襯托下,就像是信徒踩蹬天梯前的山門,僅是香客們登島前停栖的椽木。

    就連香火,都比不上對面的一半。

    了了沿着步道上山,還沒到普寧寺就已汗流浃背。她一想到接下來的三個月都得爬山上班,剛來時的好心情頓時灰飛煙滅。

    挂完單,了了留在普寧寺轉了轉。

    普寧寺的四方塔就建在洛迦山山頂的最高處,與重回島隔海相望。

    了了跟着帶路的小沙彌登至四方塔的塔頂後,眼前豁然開朗。

    沒有重山的遮擋後,重回島整座島嶼的全貌幾乎一覽無遺。重重綠蔭與碧藍的海浪将整座佛島包圍,它像一朵盛開在海上的優昙,既優雅又聖潔。

    面朝外海方向的拖尾沙灘上,建着一座高七層,通體聖白的佛堡聖宮。它猶如一顆鑲嵌在島上的璀璨東珠,瑩白耀眼,熠熠生輝。

    “那是什麽地方?”了了問道。

    小沙彌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回答:“那是優昙法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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