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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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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了致生看完信, 不太确信地把信紙翻來掖去,檢查有無遺漏。他連信封都沒放過, 反複檢查了一遍,确認裴河宴沒給了了帶只言片語後,有些同情地看了了了一眼。

    這讓那小姑奶奶看見了還了得?

    他正抓耳撓腮,冷不丁撞見了了投來的眼神,立刻端出了為人師表的嚴肅與沉穩:“你把筆先放下,回房間裏把佛骨念珠拿過來。”

    時隔數月,了了再聽到“佛骨念珠”這四個字時,心裏有一道上了枷鎖的暗門仿佛被用力扯了兩下,令她一時之間尚有些沒反應過來。

    距離了致生給小師父寄信已經過去了很久,久到她都以為老了早已看過回信,默許了她收下這串佛珠。

    她看了眼被老了攥在手裏的那封信紙,認出那是裴河宴平時常用的古法生宣。

    她很确定這是小師父寄來的信。

    “你愣着幹什麽?”了致生見她杵着不動,催促道:“快去吧。”

    了了回過神,她若無其事地答應了一聲, 起身回房,去拿念珠。

    等她徹底離開了致生的視線後, 後者狐疑地摸了摸下巴:“這個反應……好像也不太對啊。”

    按理說,她不撲上來搶那都是跟他客氣了。

    ——

    了了從枕頭底下拿出佛骨念珠,又打開書桌抽屜,将它用首飾匣子裝好, 這才拿着出門。

    這串佛珠原本是被她收在書桌抽屜裏的, 但有一次做噩夢,她半夜醒來時, 眼前跟出現了幻覺一般,好像看見了零零散散的魂火乘風飛出窗外。

    她吓得不行, 又不敢挪動半步,生怕驚擾了蟄伏在她房間裏的未知生物。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還在這個世界裏,就這麽硬捱到天亮,翻箱倒櫃地把佛骨念珠找出來,牢牢地握在掌心裏,才覺得踏實。

    接下來,連續數晚,了了每到淩晨兩點都會莫名醒來,雖然沒再看見和那一晚一樣的螢火飄出窗外,可總在深夜的同一時間醒來,就足以令她恐懼。以至于她每到夜晚,即使困意洶湧,也焦慮難眠。

    直到某天,她戴着佛骨念珠,抄了一份經書。可能是心理作用,也可能佛骨念珠真有驅散噩夢的效力,在她惶惶不安,不敢閉眼的夜晚,她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一夜好夢。

    此後,她白天照常将佛珠收起,晚上睡前再戴到手腕上安睡,就這樣與它互相陪伴了許許多多個日夜。

    雖然她篤定小師父不會收回佛骨念珠,但此刻,未知仍是令她産生了一絲焦慮。

    ——

    了了把佛骨念珠拿到書房時,了致生剛将信紙折好放回信封裏。

    那是很薄的一張紙,墨跡寥寥,看着像是只寫了幾行。

    她壞心眼地想:這麽點字,可能只來得及跟老了問個好吧。

    她壓下好奇心,可眼神又忍不住頻頻掃去。

    了致生本來想當作沒看到的,可她的小動作實在太明顯,他忍了又忍,到底還是沒忍住,他扶着額,笑得花枝亂顫:“你想看就拿去看嘛,我的信又沒什麽你不能看的。”

    誰想看了?又不是寄給她的。

    她剛想嘴硬兩句,可又怕了致生騎驢下坡,故意捉弄她。衡量再三後,了了撅了撅嘴,老老實實地服軟去夠信封,将信紙重新展開。

    過去了好幾個月,沒想到,一看到他的字體,她還是能清晰地回想起他握筆伏抄經書時的模樣。

    她讀得很慢,每句話都會反複看上幾遍,試圖找出和她有關的只言片語。

    可是沒有,一個字都沒有。

    他先是解釋了為何會回信這麽晚,收到這封信時,他剛好閉關在塑四面毗盧觀音像。等回到王塔看到信時,已經過去了很久。

    他在信中申明,佛骨念珠是他自願贈送,令了致生不必心有負擔。最後結尾時,他還客氣地讓老了保重身體,随後便落筆寫了自己的名字。

    沒問她一句好,也沒關心她現在過得怎麽樣。

    從頭到尾像是完全不記得還有她這個人一般,徹底忽視!

    努力裝了幾個月成熟穩重的了了,被氣到瞬間破功,她扔了信,氣鼓鼓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了致生見狀,繞過書桌先把信撿了起來,他沒責備了了,只是問她:“這次回信,我想給你小師父寄些茶葉,你有沒有什麽東西需要我幫你捎帶的?”

    了了沒說話,她眼尾微微泛紅,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太失落委屈的。

    了致生捏了捏信,将信紙重新折好,放回信封裏:“你可以先想一想,我會等你一星期,這期間有任何需要你都可以來找我。”

    他邊将信收入信匣內保存,邊開解了了道:“他不知道你會讀信,自然不會記得向你問好,這沒什麽好發脾氣的。這封回信也應當是他覺得耽誤了太久時間,所以盡快寄出的,當然不會長篇大論,閑聊家常,你也知道,他平時挺惜字如金的。”

    了了顯然也是想起了他能偷懶就偷懶的“斑斑劣跡”,再加上人不在跟前,發脾氣也沒用。這麽一想,她瞬間氣消了大半:“他何止惜字如金,他連多寫一個字,都要揉半小時的手腕。也就差使我抄佛經的時候,恨不得讓我抄上一百遍。”

    她嘴上占了便宜,好受了許多,面色稍霁。

    了致生笑了笑,沒接她的話。

    他轉身拿起佛骨念珠,鄭重地交到了了手中:“既然這個佛珠他仍堅持要送給你,我以後就不會過問了。但是你要切記,這個佛骨念珠是積蓄了幾朝幾代得道高僧的佛骨舍利才有的這麽一串,我之前說它是十不存一的佛教至寶真不是在故意吓唬你,你切記要好好保存,萬分珍惜,不要辜負了小師父的信任和偏愛。”

    了了仰頭看向老了,他神情嚴肅,一點沒和她開玩笑。她從他手中接過佛骨念珠,愛惜地摸了摸。

    掌心裏的佛珠,白潤剔透,觸手生溫,讓她莫名有種在隔空與他對視之感。

    她點點頭,鄭重地應下:“我會好好愛護的。”

    得到她的保證,了致生也終于放心。他坐回書桌後,沉吟了片刻,對了了說:“下周六,你媽回來了,你想不想見她?”

    了了一愣,下意識避開了了致生的視線:“我都可以。”話落,她忽然想起什麽:“她回來,是來和你辦離婚手續的?”

    了致生點了點頭,簡單地給了了說明了一下情況:“我争取到了你的撫養權,作為補償,除了這個老宅,我名下的其他財産全部分給你媽。不過我窮了你沒窮,你爺爺奶奶給你留的那部分依然是你的。”說到這,他摸了摸下巴,羨慕地呷了呷嘴:“還挺多。”

    了了很清楚,了致生說的“我争取到了你的撫養權”是包裝後的說法。以她對連吟枝的了解,她既然以出國為要挾,那肯定是徹底放棄了她。

    對這一點,她說不上有什麽具體感受。

    老了放棄壁畫修複的工作後,為了方便照顧她,回到了美院,教書育人。他尊重她,理解她,凡事有商t有量,她獲得了久違的自由和穩定的情緒。她很慶幸,她是跟着老了生活。

    可能,幾年後,十幾年後,某個午夜夢回,她忘記了連吟枝對她的苛責和傷害後,會想念她并惋惜與她相處的短暫時光裏沒能好好地愛她。

    但起碼現在,她并不遺憾,甚至還很快樂。

    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了致生是這樣,連吟枝是這樣,了了也是這樣。

    沒有人會是例外。

    ——

    了致生說等了了一星期,可還沒到一星期,了了就別別扭扭地把燙了漆的信交給了老了。

    他捏着厚厚一沓的巨無霸信封,很艱難才維持住自己若無其事的表情。他一邊腹诽“這是攢了多少話要跟她小師父說啊”,一邊滿臉慈祥地誇了了“有格局”。

    信以為真的了了當即放下了堵在心口的大石頭,蹦蹦跳跳着回了房間。

    了致生如期把包裹寄出,等待回信。

    不料,這一封信,如石沉大海,再沒收到回音。

    了了從放寒假開始每日追問了致生:“小師父回信了嗎?”

    “今天有沒有從王塔來的信啊?”

    “裴河宴是不是又懶得寫字啊?”

    到接下來的除夕、春節、元宵,詢問的間隔越來越久,最終沮喪地看着老了,問了最後一次:“他是不是就不想理我?”

    了致生想安慰她幾句,可陸陸續續地從南啻遺址寄回來許多文件,他沒法對着了了說瞎話,只能沉默不語。

    無限期的等待消磨了了了最後的期翼,自第二年開春起,她不再詢問和裴河宴有關的任何事,即使她知道老了和修複基地的同事們始終保持着聯系。

    她再一次看到古法宣紙已經是她上初三的那一年。

    了了不知道了致生和裴河宴是從什麽時候恢複的聯系,她站在書桌前,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跡,卻再也沒有勇氣打開。

    她把信封放回原處,拿起她的畫冊,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書房。

    了致生後來旁敲側擊地問她看過信沒有,了了坐在畫架前,專注得沒空分神。

    石桌上,放着一個了了從未見過的青瓷瓶盞,細細的瓶口如優雅的天鵝頸般,向上延伸。而瓶子裏,插着一支正在花期的芍藥。

    芍藥花,重重疊瓣,雅致的舒展和肆意的張揚,剛剛好地勾勒出它的仙姿與靈動,恍如神女降臨。

    花很美,花瓶也是,但它們并不像是老了的喜好。

    了了不接茬,了致生自讨了沒趣,也不再問。

    他站在畫架後,看着她起筆,勾線,繪形,指點道:“你的筆鋒太硬朗了,花和人的線條都要再柔美一些。”

    了了的畫筆一頓,她看了老了一眼,質疑:“你以前沒跟我說過我有這個問題。”

    了致生瞪她:“我就說你翅膀遲早得硬,那我也是在進步的呀!又不是只有你在學習。”

    了了收回視線,算是接受了這個說法。

    ——

    又是一年夏。

    裴河宴獨自留在王塔。

    他将書籍整理好,一一裝箱,準備遷址。

    王塔不日也要投入修繕,他已經不能住在這裏了。

    好在他東西不多,将書裝完,這個房間也差不多空了出來。

    他把懸挂在牆上的觀音像小心卷好,封入畫管內,和香壇以及藏在觀音像後的戒尺一起放入他的私人物品內。

    香壇放入箱子裏時,紙箱發出了一聲異響,他垂眸看去。剛好看見紙箱的封口開裂,裏頭的物品随之散落了一地。

    他嘆了口氣,彎腰去撿,等看到從匣子裏滾落出來的手抄卷時,愣了一下。

    那是了了十三歲時的筆跡。

    他還記得,當年師父回來,曾誤打開過這個箱子。那時,他因打坐偷懶被抓了現行,正等着訓示。

    過雲看着眼前數本筆跡幼稚笨拙的毛筆字,很是吃驚:“我聽說,我不在的時候你給我收了個小徒孫,看來這是真的?”

    裴河宴有些口渴,他提起冷水壺,先給過雲倒了一杯清茶:“我豈敢背着您收徒。”況且,墜入空門要剃發,小姑娘這麽臭美,哪會願意。

    過雲倒并不在意裴河宴的私事,只是有些詫異他居然真有這份閑心。他仔細地看完了所有經卷,搖了搖頭:“字确實難看了一點,你沒教她?”

    裴河宴低笑了一聲,喝了一口茶:“教了。”他語氣無奈:“怎麽都教不會,只能随她去了。”

    可後來,他收到了十四歲、十五歲、十六歲時了了的書畫。

    沒有他教,她也已經做得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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