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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了致生生性驕傲, 平生最不會低頭,否則也不會把婚姻關系處理得一塌糊塗。
他原本下意識地想要反問裴河宴:“你說為她想了很多, 你都想什麽了?”
可這個問題還沒抛出去,他心裏就已經有了答案——
了了害怕恐懼時,下意識地在手邊撈了塊浮木,讓自己還能清醒地漂浮在河面上,不被洪流吞噬。
那時,裴河宴就是經過了了身邊的那一塊浮木,他穩穩地撈住了她。
了致生之所以知道這件事,還是因為了了在他面前誇贊她的小師父會蔔卦。他聽得啼笑皆非,還糾正過了了,裴河宴只是一個佛雕藝術家,他哪會蔔卦?但了了并不以為意。
他起初以為是了了沒聽清或者懶得與他争辯,可當她後來不再提起這件事,了致生才知道,她從不在乎裴河宴會不會蔔卦, 她感謝的也不是他的“預言”成功,讓她能夠等到自己回來, 而是裴河宴願意在水流湍急的河水裏當那根被她死死抱住的浮木。
再後來,了了為了感謝裴河宴……當然,他覺得這個感謝裏面,多多少少還是摻雜了一些少女時代的情窦初開。畢竟, 裴河宴五官俊逸, 骨相出色,連他也不得不承認, 這是十分難得的好皮囊。
了了會心馳神往,這非常正常。
而在她種種殷勤之下, 一一婉拒游刃有餘的裴河宴,最終仍是給了她一個機會,讓了了抄寫經書。
了致生當時就覺得,這一招,甚妙。
後來發生的種種,就暫且不表了。
裴河宴對了了有多好,他一直看在眼裏。否則,也不會這麽放心地把了了交給他。
想到這,了致生也不得不承認,他空有悔恨和無奈,卻始終沒對了了作出任何實際性的彌補與修正。
而糾正他督使他,便是裴河宴為了了考慮過得最長遠的選擇。
只是這些,他們都沒打算告訴了了。
這也是他和裴河宴唯一不需要宣之于口便達成的默契——了了不需要知道這些,她不需要在年少時就有一束羁絆,将她牢牢拴住。
了致生也不希望她像個風筝一樣,無論最後飛得多高多遠,看過多廣闊的天地,仍要循着那根細細的風筝線,回到原地。
——
他當晚就回到書房,給裴河宴去信一封,詢問佛骨念珠是否可以歸還。他以了了父親的身份,為了了推托掉了這份十分貴重的禮物。
第二天一早,他載了了去學校報道的路上,順路便将書信寄出。
了了看見信封上熟悉的地址和“裴河宴收”的字樣,沉默了一路。
倒不是她對這串佛骨念珠有多舍不得,而是離開南啻遺址後,裴河宴于她而言,好像就只剩下了類似這樣的最後一點點微薄聯系——他的名字被寫在信封上,而她只能駐足觀看。
道路兩側車水馬龍,行道樹整齊繁茂,像一道道鋪滿綠蔭的拱門。她坐在單車的後座上,靠着了致生的後背,就這樣穿梭在灑滿陽光的綠蔭下。
這是一片黃沙的沙漠中渴求不到的綠色和蔭涼,也是那片荒蕪沙漠裏從未有過的喧鬧和繁華。
她在京栖,在人流如織和陽光燦爛中,想念着那座輝煌又古樸的王塔,想念夜晚月光下,如法界優昙般盛開的塔頂,以及那個在書房裏總是打瞌睡的小師父。
人聲鼎沸的繁華都市裏,了了忽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疲憊感。
“爸。”她拽穩了致生的衣角,從他身後探出半個腦袋,揚聲問道:“我可以跟你學畫畫嗎?”
了致生沒當真,笑問道:“你學畫畫幹什麽?”
後座上的了了眯着眼睛看樹蔭中閃碎的陽光,言不由衷道:“考試能加分啊,多一條路多一個選擇。”
——
開學後,了了很快适應了緊張的學習節奏。
了致生沒同意她的寄宿請求,但同意了教她畫畫。
他每天早晚都會堅持接送她上學放學,風雨無阻。除照顧了了的日常生活外,他還兼職當了了的美術課老師,從基礎教起,不厭其煩。
了了也習慣了在學校高效學習,回家後接受壓榨的日常。
可能是因為忙碌,也可能是因為對嶄新的一切正新鮮,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起裴河宴了。
夏末秋初時,氣候多有反常,幾乎每日都有一場雷暴。
每逢下雨天,了致生撐傘等在校門口時,都會打趣她:“雨天有人接的小朋友,今天感覺怎麽樣?”
了了笑眯眯地挽住老了,笑得沒牙沒眼睛的:“特別好!要是雨衣能再長一點就更好了!”
了致生低頭一看,了了不知何時蹿了個子,原本能蓋到小腿處的雨衣,縮了尺寸,堪堪能遮住她的膝蓋。
他“啧”了一聲,自責地抓了抓後腦勺:“我都沒留意你長高了!等我這周發工資了,我帶你去把衣櫃裏的衣服全都換上一遍。”
了了心花怒放,嘴甜地把老了從頭到腳誇了一遍。
她坐上自行車後座,垂下的腳抵住地面,幫老了支撐着自行車的平衡,等他穿好雨衣。她真的長高了一些,原本只有腳尖能夠碰着地面,現在已經可以輕松地給老了當腳剎了。
她突然就想起了分別前的那一晚。
他唇角含笑,對她說:“了了,快點長大。”
龐雜的回憶和天際的那道閃電一起,蜂擁而來。
了致生揚起雨披,将她罩入雨衣裏:“坐好抓緊,我們回家了。”
他踢掉腳撐,蹬着腳踏,迎着雨幕往前踩去。
了了透過雨衣下方的空隙,看着砸落在地面的雨點,輕聲嘀咕:“我有在努力長大呢!”
——
裴河宴的回信,是冬日時,寄到老宅的。
那是很尋常的一天,她做完作業,在書房裏畫畫。她跟着老了學了一學期的畫,仍在打基礎。也不是沒有過心浮氣躁的時候,每當她想甩筆抗議時,她就會想起小師父。
了致生說他很有天資,跟娘胎裏自帶飯碗出生的一樣,可即使如此,他也是玩了兩年的泥巴才被過雲大師領着入門。
她一想到自己連一學期都還沒學完,便老老實實地被了致生繼續錘煉。
了了在專注潤色時,了致生去門口取了信,拿回書房。
他這兩個月在整理與千佛石窟有關的文獻資料時,遇到了一些難以核實的問題,只能寄信給修複基地的同事們尋求幫助。想着最近應該能收到回信了,他坐立難安,一天得翻八百遍門口的郵箱。
不料,解答文獻資料的信沒收到,倒是收到了一封他以為沒有音訊了的回信。
——
南啻遺址,浮屠王塔內。
裴河宴剛塑完四面毗盧觀音,回到王塔。
塔身一樓有一間盥洗室,他打了水,簡單沖淋後,端着燭臺回到房間。
沙漠的冬天很冷,夜晚尤其。
他臉上的水珠并未擦幹,從樓下走到樓上的這一會功夫,就似要凝成冷霜一般。
他把燭臺放到書桌上,從壁龛裏取了香點上,微微疏乏。閉上眼的剎那,他忽然想起了了。
她之前說要等放寒假了來這裏。
雖然她沒明說,可臉上那小算盤明顯打着冬天能涼快些的小主意。也不知道她如果真有機會來,會不會後悔莫及。
想來,她自己說出口的話,即使她披着棉被凍到瑟瑟發抖了,也會嘴硬否認。
一想到這個畫面,他便忍不住笑起來。
他睜眼,看向書桌對面。
屬于了了的座位,空蕩蕩的,蒲團還在,人卻遠在千裏之外。
他拉平唇角,默不作聲地開始整理書桌。
閉關塑像的這幾個月,書房無人整理,書信和文件堆得到處都是。他偶爾回來睡覺,也不記得翻找了些什麽,連書架都是亂糟糟的。再發展下去,好不容易收拾幹淨的書架又能随地堆成書堆了。
他把地上散落的書一一撿起,剛整理完一半,一沓信封從書籍的夾縫中滑落了出來,掉在他的腳邊。
裴河宴低頭看去,這幾封是梵音寺的師兄寄來的。
他放下書,原地坐下,拆信閱讀。
他的師兄法號覺悟,這兩年跟着方丈和監院在學習管理寺廟。可能管理層的工作太辛苦,他近來倒苦水的信跟雪花似的往他的王塔裏飄。
上回來信還是說羅漢堂的屋頂t被山上碎石砸了個窟窿,還砸壞了好幾尊羅漢使者,需要香客修繕。這倒不是寺廟裏沒錢修不起,而是給佛像塑金身是大功德一件,香客争着搶着要塑像錄名。
他煩惱報名的人太多,不知該如何取舍。畢竟也就那麽幾尊使者,分都不夠分的。
裴河宴看完都沒搭理他,信也沒回。但一看這封信的新鮮程度,應當是有了後續。
他拆信一看,果不其然。
覺悟師兄洋洋灑灑讨賞似的跟他詳述了一番後續處理——既然羅漢堂的屋頂都漏了,那就把五百羅漢都重塑一遍吧。五百個名額,怎麽也夠分了。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撿起下一封。
挑揀書信時,其餘幾封滑落,露出了壓在最底下那一封寄件地址為“京栖”的信。他拿信的手一頓,怔忪了片刻,才将它抽出。
了先生沒寫來信時間,末尾也只留了自己的署名。他猜不準這封信是什麽時候寄到的,但從字裏行間分析了一番,應該是有些時候了。
他讀完,清出桌面,起筆回信。
一封信,他寫了三遍。
第一遍問到了了是否安好,可寫完覺得自己多管閑事,怕了致生誤會自己別有深意,遂重新起筆,重寫了一封。
第二遍不問好了,只是關心近況。信都折好放進了信封內,他又重讀了一遍了致生的來信,斟酌再三後,他深嘆了口氣,将有關了了的內容,連同她的名字都幹脆略過。
他不該,多餘挂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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