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夜馆的二楼卧房里, 脸色苍白的女子还在昏睡。
窗外大雪呼啸不停。
忽然之间,黑色的影子如同化不开的水墨一般从门缝里缓缓渗透进去,片刻后,一双黑色的勾勒着图腾刺绣的精致靴履缓缓迈入了挂着珠帘的厢房里侧。
冷冰冰的房里一丝温度也没有,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十指微动, 召出黑色地火, 屋子里登时漫出有些灼人的暖意。
伸手撩开床间的纱帐,苏幕看了她一眼, 她的脸本来就苍白的厉害, 在这样冰冷漆黑的夜色里,此刻显得更加苍白脆弱。
她的左肩被刺穿了,大约是怕她在昏迷中乱动使衣衫粘在伤口上, 上药的侍女将她厚厚的上衣全部褪下,只剩了一个松松的亵衣, 虽遮了大半春光, 但还是能看见她微微渗血的瘦削肩膀。
他沉默着,眼里弥漫着黑潮。
这一晚, 别夜馆始终处于一种极诡异的安静氛围里。
夜半时分。
一个年轻男子忽然脚步极轻的朝这边走了过来,他的脚步并不快,却奇怪的带起了一阵风。风雪迷乱中, 似乎只能看到他一闪而逝的洁白衣角。
是那个玩骰子的年轻人。
然而似乎是察觉到别夜馆外的守卫今夜好像出奇的安静, 年轻男子蓦地停下了脚步, 并几不可察的收回了手中准备砸出去的骰子。
夜色浓黑, 看不见一丝星光,也没有风——只有安静的雪,不知疲惫的下着,令人伤感莫名。
年轻男子的眼中慢慢泛出凝重之色,眉头紧紧皱起,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接过一片雪花,指尖沁血,熟练的驾驭引身咒将随身的一道紫色符纸丢了进去。
紫色符纸像是永远也不会落地般在空中盈盈飘着,于此同时,他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符纸慢悠悠顺着门缝飘进了那个安静的卧房。然而,年轻男子震了一下,似乎看见了一些让他十分难以置信的东西。
屋子里的黑色地火幽幽燃着,在外面根本无法察觉,他看见那个床榻之上垂下来了一层薄薄的纱帐,但让他心头一跳的是——床下一双女人的绣鞋旁边,竟然整整齐齐的放着一双男人穿的黑色长靴。
叶柠的床下怎么会有男人的鞋履?
他操控着符纸飞的更高一些,隐约能够看见床榻上的景象了。他猜想着也许这张床上,此刻就躺着两个人。只是薄薄的纱帐里,他的确看见了一个女子躺在外围,身上泛着白色的光晕,但里侧却是什么也看不到,因为床的中间隔了一道纱幔,在黑夜里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将床分开成两部分。
那张符纸在空中悄无声息的慢慢靠近床榻的位置。
寒夜里,似乎有人在冷冰冰的轻笑。
“看够了吗?”
符纸微微一颤,还未来得及飞出屋子,便被地火燃为灰烬,慢悠悠飘落在地上。
眼睛被灼烫的滴下两行血泪,年轻男子痛苦的跪倒在雪地上,符纸被完全烧为灰烬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一个身披黑色长袍的男子赤脚站在床边的地板上,因为角度的原因,只能看到披散下来的长发,还有一个苍白如死人般的下巴。
那下巴飞扬起的诡异弧度,让他一瞬间如坠冰窟。
年轻男子捂着双眼,不得已抛出了仅有一张的救命符——一个黑色的,可以让他瞬间从原地消失的灵符:替身符。
不知过了多久,黑夜重新归于寂静,雪地上那几滴殷红早已被雪覆盖,而在原地却多了一个小纸鸢。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起了风。
叶柠在迷蒙中起初觉得很冷,后来不知道怎么,四周逐渐暖和起来,她不自觉握紧了双手,却一下子感受到冰冷柔软的触感。
她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终于醒了。
一睁眼她便看见浮在她身上的那层白光,吃了一惊,随后将头艰难的转过去,却只看见了一片白茫茫的纱帐,纱帐另一边似乎也躺了一个人。她的目光一下子沉了下去,想要伸手将那片纱帐扯开,但还没动,她便看见了自己的手里已然握着一只别人的手。
骨节分明,白净修长,是个男人的手。
那手的中指上还戴了一个极纤细的戒指。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自己怎会在昏迷中如此不矜持,但细看之下却发现身上的白光正是从那只手上源源不断的传递到她的全身。
她感觉自己的伤口早已止住了血,也不甚疼痛,只是晕的厉害,大约是之前流血流的太多。
她的手一直不敢动,保持着僵直的姿势静静握着他的手,感受到空气里弥漫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地火暖意时,她终于知道她旁边躺的人是谁。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下意识就抓紧了那只手。睁眼看向黑暗的时候,她忍不住想,为什么他的手会这么的凉呢?仿佛真的是死人的手。
想着想着她便想起之前在叶家废墟时她做的梦。
脑海昏沉下来,视线忽然变得一片血红。
一片血红里,她仿佛再一次看见了那个容颜绝色的男子。
他正慢慢走向她的床榻,他的身影就像纸片一样,没有丝毫的立体感,脸也煞白的没有半分血色,如同刚从面粉缸里捞出来一般,嘴唇却突兀的呈一片殷红。
她的眼睛忍不住红了,轻轻扯开挡住她视线的纱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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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笔直僵硬的站在那里,一双尤为漆黑的眼睛毫无生气的看着她,动作呆板的朝她伸出一只手,殷红的嘴唇一翕一合。
一个冰冷透骨的声音立时钻进了她的耳朵,“叶柠。”
冷冰冰的话语仿佛能将时间冻结住。
她看着那熟悉的修长白净的手,有些发颤的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语气微噎,“我在这里……我都想起来了。”
“是吗?你还能认得出我吗——”他忽然之间将手抽离,险些将她从床上带下去,呆板僵硬的语气忽然变得阴寒,“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既然想起来了,就该回来看看,做些我该做的事情。”她慢慢坐起来,站直了身体想要碰触他的脸,“可是为什么只有在梦里你才会认我,才会承认你是谁……”
黑夜中她的脸色同样苍白的厉害,语气又急又有些发抖。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那只冰冷修长的手被她攥的发疼,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脸上滴落下来,他仿佛被烫了一下,整个人都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没能触碰到他的脸,但那样毫无生气的脸和冰冷刺骨的温度,让她的声音一下子就沉了起来,“你已经死了,对吗?谁杀了你?”
他呆板僵硬的脸上浮起诡异的表情,似乎痛苦又欢悦,静默良久,空气中才慢慢飘来一声冗长自嘲的低喃,“不关你的事。”
“不要走——”
视线里的红色忽然潮水一般褪去了,纱帐无风自起。
她睁开眼睛,四周一片安静,床上分明只有她一个,哪有什么别人。
摸了摸已经湿透的衣襟,她心头一跳——这分明不是她的衣服。
一件黑色的刺绣长袍盖在她的肩上,是她从没见过的男款式样,不起眼的边角处还细细勾勒着血红色的鲜艳图腾。
质地绵软舒服,隐约散着一股特殊的,极淡的香气。竟然有点像——寐海浮沉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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