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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歡誰,我就殺了誰!
回到翠微峰時, 師伯恰好上峰,說是和師尊有事相商。
衛青檀懂事地自覺避讓,感覺到師伯設了結界防止偷聽, 索性就跑半山腰閑逛。
他蹲小河邊洗臉, 滿腦子都是左欄玉。他第一次看見左欄玉那麽失魂落魄的樣子。
面對着大師兄含情的淚眼,衛青檀半個字拒絕的話都吐不出口。任何可能傷害到大師兄的言辭, 都像是鋒利的刀刃, 卡在衛青檀的喉嚨裏。一旦他試圖傷害大師兄,就必須先把自己的喉嚨狠狠切開, 割得血肉模糊。
冰冷的河水淋濕面頰, 順着清俊的面龐滴落下來, 衛青檀總算冷靜了一些, 擡袖擦了擦臉, 剛打算起身找棵樹爬上睡一會兒, 就聽噗通一聲, 一顆石頭砸在水裏, 頓時濺了衛青檀滿頭滿臉的水花。
他立馬站起來,怒而轉身:“是誰?!”
驚見一抹青影抱着劍從林深中緩步行出, 竟是陸北辰!他此刻的神情異常陰沉, 緊緊抿着薄唇,眼神銳利又狠厲, 一副很不好惹的樣子。
衛青檀原本想罵他來着,見狀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琢磨着師伯和師尊在議事, 要是這邊再鬧起來,師尊會不會動怒他不知道, 但師伯八成要罰,到時候被罰去戒律堂挨頓板子, 陸北辰皮糙肉厚又不怕打,可衛青檀委實怕疼得很,一點苦都不想吃了。
所以琢磨之下,還是覺得遠離為妙。他又擦了擦臉上的水珠,就準備走。
“見了我為什麽不叫人?”陸北辰攔住他,沉聲問。
“陸師兄好。”衛青檀打了個招呼,又想走,卻再度被攔住了。不解地仰頭問,“我最近沒有惹過你罷?”
“沒有。”可陸北辰很明顯是過來找茬兒的,又問,“為什麽見了我就跑?”
“……”
天地良心啊!你一天到晚拉着張牛臉,活像是誰欠了你錢!一身煞氣不說,還滿眼陰沉,誰見了不想躲?
不躲上杆子讓你撒氣麽?
“我,我剛剛沒看見。”衛青檀随口胡扯,“我眼神一直都不太好,師兄你是知道的。”
“是不好,兔子都知道不能吃窩邊草,但你不知道!”陸北辰十分氣憤,剛剛他兩只眼睛看得真真切切,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孤男寡男站在通往翠微峰的羊腸小道上,抱、在、了、一、起!!!
還抱了那麽久!!!
陸北辰當時差點就火起沖出來揍人了,但轉念一想,衛青檀好不容易才被放出來的,要是自己這麽一鬧,師尊發火再把人關起來了怎麽辦?
強忍着火氣,生等着左欄玉離開了,陸北辰才敢現身。他本以為衛青檀會順道兒來探望一下自己這個名正言順的同門師兄,結果左等右等,就是等不來人了!
萬分憋悶之下,陸北辰決定親自上峰,好好問一問衛青檀!
衛青檀愣了愣,第一反應不是和大師兄在峰腳擁抱,被陸北辰撞破,而是自己變成兔子的樣子,被陸北辰這厮知道了。
當即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眸都睜圓了些,瞧着既有些驚訝,又有些茫然。
總而言之是非常靈動的神情,陸北辰原本滔天怒火,竟在這一雙會說話的眼眸注視下,火氣漸消。
陸北辰靜靜凝視了他片刻,就在衛青檀一頭霧水,打算三十六計先走為上時,陸北辰忽然把他往後一推,衛青檀就踉跄着後退,背就貼到了樹上,頓時背涼心驚,剛要躲開,就被陸北辰橫臂擋住了!
他左跑跑不了,右躲躲不掉,哪怕是彎腰從陸北辰臂彎底下鑽,還是會被他拽住衣襟提溜起來,嘭的一聲,把他再度抵在樹幹上。
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氣。衛青檀當即就惱了:“你想打架是不是?”
回答他的是一聲沉悶的冷笑,陸北辰非常嚣張地道,“你能在我手裏過幾招?”
“我不是左欄玉,我也不是少祭官,不會哄着你,讓着你!”
可是下一瞬,一枚飛針就剛好迎面彈|射而來,卻在即将紮進陸北辰的眉心時,被一股黑氣包裹住,瞬間腐蝕殆盡了。
衛青檀微微一愣,下一刻,陸北辰就揮起了劍,連劍帶鞘,迎面抽了過來,他下意識側着身子躲,肩胛就撞到了陸北辰按在樹上,用來擋他去路的手臂上。
如此一瞧,倒是有幾分衛青檀主動投懷送抱的意思了——哪怕這只是衛青檀為了避害,身體的本能——但陸北辰還是心裏竊喜,只覺得瞬間就被取悅到了,但表面卻不顯分毫,還語氣譏诮地道:“你說你都這麽大了,怎麽還是個鼠膽兒?”
衛青檀這才驚覺,原森*晚*整*理來陸北辰剛剛是吓唬他的,當即又羞又惱,反手背在腰後,準備抽柳葉飛刀了。可陸北辰早就嘗過飛刀的滋味了,當即就抓住他的手腕,往頭頂一壓,死死按在樹幹上,陸北辰邪笑着,上半身逐漸逼近,幾乎要跟衛青檀臉貼臉了,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換氣時溫熱的氣息。
太近了!
衛青檀非常抵觸,立馬扭過臉,下意識自下而上猛擡腿就踹,陸北辰早有準備,直接躲了過去,還提膝抵在衛青檀的雙腿上,不許他再動。
“你到底想怎樣?!”衛青檀氣得臉都有點紅了,咬緊牙道,“這裏可是翠微峰!你膽敢惹是生非的話,師尊一定會狠狠罰你!”
“我不過是代替師尊,管教自己的師弟一二,師尊怎麽會罰我?”陸北辰忽感覺到了什麽,眼尾往後瞥了一眼,并不躲閃,只是定定望着少年水墨畫一樣濃墨重彩的眉眼,聲音低啞,“你想殺我?”
不是殺,而是讓他放開自己!
衛青檀暗中召劍,此刻郁離劍已然出現在了陸北辰身後,只要一聲令下,就會直接刺向陸北辰。
“你覺得我會發瘋傷人?”陸北辰又問,“你怎麽就斷定我想傷害你的?你告訴我,好不好?”
見師弟只是咬着牙,卻一言不發,陸北辰心裏更難受了。
為什麽呢。
為什麽同樣都是師兄,怎麽處處厚此薄彼?
你都能光天化日之下,在翠微峰峰腳跟左欄玉摟摟抱抱,卻一見陸北辰就旁若無睹,調頭就跑?
憑什麽這樣?
你憐愛左欄玉,關心薛一臣,維護少祭官,甚至煮粥給李承歡喝,對元家三兄弟客氣得沒話講,哥哥弟弟都喊了,卻對自己正兒八經的師兄動刀動劍!
若只是一個左欄玉倒也罷了。
陸北辰不是不能理解的,誰讓衛青檀小時候是被左欄玉撿回來,又拉着小手牽回仙山的?
陸北辰完全能感同身受,他對蒼雲秋就有這方面的情結。
但少祭官憑什麽呢?
自己比不過左欄玉,還比不過少祭官?
“殺我啊,殺啊。”陸北辰不躲不避,渾然不管背後還懸浮着一把長劍,冷冷道,“你有分寸嗎?捅太淺了,我死不了,若是捅太深了,可就要傷着你自己了!”
衛青檀恨得咬緊牙,真想一劍把他刺死算了。但轉念又想起,自己不久之前才跟蒼雲秋言之鑿鑿地說,自己從未傷害過他的徒弟。
要是現在刺傷了陸北辰,不就打了自己的臉嗎?
蒼雲秋知道了會怎麽想?
就是這麽一猶豫,陸北辰已經松開了手。
“你到底喜歡左欄玉,還是少祭官?”他吃醋地質問。
衛青檀揉了揉被抓疼的手腕,恨恨地道:“我喜歡誰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吧。”
“如何無關?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只要你一天是師尊的徒弟,就一天是我的師弟,我就有責任代替師尊好好看着你!”陸北辰深呼口氣,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嚴肅,像個長輩樣,刻意裝出公事公辦的态度,又問,“你說說看,你到底喜歡誰?”
衛青檀懶得理他,轉身就要走。
可下一瞬身後傳來一聲驚天牛叫:“我讓你走了嗎?”
聲音如雷貫耳,衛青檀覺得耳邊嗡嗡的,下意識抖了一下,陸北辰火速出手,抓着他的後肩,三兩下又把他拽了回來。滿臉戾氣,嘴巴一張一合的,然而衛青檀被震得耳膜生疼,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只隐隐嗅到了酸味。
這是哪裏的醋壇子打翻了嗎?
“……你到底有沒有在用心聽我講話?”陸北辰氣得面紅氣喘,顯得非常狂躁,眉宇間黑氣大量流竄,在眉心魔印周圍盤旋。衛青檀這會兒才看見陸北辰額頭上有傷,已經結痂了。
剛好蓋在魔印上,所以看不太真切。
察覺到了衛青檀異樣的目光,陸北辰下意識側身躲,還擡手擋了一下魔印,更惱了:“你在看什麽?!”
衛青檀撇了撇嘴,心說裝什麽?魔印又不似少祭官的守宮砂,看一下都不行了嗎?
趁陸北辰在那別扭,衛青檀悄悄溜走,可還沒溜幾步,就又被抓住了。
衛青檀也是無奈了。
到底要好好看看,陸北辰今日又發什麽邪風。便用一副老父親看傻兒子的目光,靜靜望着他。
“你這個人真讨厭!”陸北辰冷冷道,死死盯着那張殷紅的嘴,喉結上下滾動起來,語氣艱澀地道,“我真的特別……讨厭你!”
“我也讨厭你。”衛青檀脫口而出。
“衛青檀!”陸北辰的語氣越發艱澀,眉宇間的黑氣亂竄,沉聲道,“既然我在天榜之争時,贏了左欄玉和少祭官,那麽——”天榜第一是我的,以此類推,你也是我的。
什麽?
衛青檀不明白。
陸北辰話鋒一轉,語氣更惡劣了:“你聽好了,記牢了,誰敢把你從師尊和我的身邊搶走,我就殺了誰!”
衛青檀怔愣。
這就是剛剛陸北辰逼問他,到底喜歡左欄玉,還是少祭官的原因嗎?
只要他回答了,那麽陸北辰就會将其視為擊殺目标?
落下這句狠話,陸北辰就往他懷裏塞了包東西,然後氣勢洶洶地調頭走了。
一直等人走遠了,衛青檀才恍若夢醒,下意識把懷裏的紙包抛了出去。
啪嗒一聲,重物落地。
紙包破了,顏色鮮豔,圓溜溜的話梅果子從裏面滾了出來,顆顆又圓又大,表面裹滿了糖霜,感覺是一顆一顆精心挑選出來的。
很大一包。
就這麽直接喂了土地公。
衛青檀狐疑陸北辰在這包果子裏下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看都不敢多看,趕緊揉着胳膊逃之夭夭了。
他走後不久,陸北辰就又出現了。
呆呆望着遺落在地的東西,臉上浮現出了羞憤,難堪又懊惱不已的神情。
搞砸了,又搞砸了!
他本來只是惦記着衛青檀的安危,所以才沒日沒夜蹲守在峰下,就為了能看見衛青檀。
結果蹲守了那麽多日,最終蹲守來的,卻是衛青檀和左欄玉抱在一起!
最後,陸北辰還是蹲下來,将沾了灰塵的果子,一顆顆撿了起來,用衣袍小心捧着,還随手捏了一顆塞嘴裏。
酸酸甜甜的,含嘴裏黏膩得很。
真不知道這種東西有什麽好吃的,為什麽衛青檀那麽喜歡吃,他原來不是愛美,天天買漂亮衣服麽?
如今居然也愛這種小零食。
是因為左欄玉罷。
就是因為左欄玉天天喂小寵物一樣,一天到晚各種投喂,所以才把衛青檀的嘴養嬌了,一天到晚吃這吃那的。
既然那麽愛吃,怎麽就不肯吃自己送的呢。
陸北辰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頭一回覺得師尊說得不對。
抄寫清心咒并不能讓他清心靜神,他昨夜怎麽都睡不着,翻來覆去,輾轉難眠,最後氣憤不已,起來抄寫了一夜的清心咒,抄到後面才發現,那一張張筆墨淋漓的宣紙上,赫然寫着衛青檀的名字。
如果他想要的,只是一個衛青檀。
————
待回去時,衛青檀正好跟打算下峰的師伯撞了個正着。
師伯又不是陸北辰。
衛青檀趕緊規規矩矩拱手行禮,本以為師伯因為最近的事,而厭惡自己,定不會給什麽好臉色,哪知并不然。師伯沖他微笑着點點頭,神情和初見時差不多,威嚴卻也溫和。
“聽說你受傷了,如今可好些了?”
衛青檀恭敬道:“多謝師伯關心,弟子身體已然無礙。”
“那便好。”師伯點了點頭,又道,“此番天司游學,要離開師門頗久,萬不可在外招惹是非,惹你師尊動怒了。”
衛青檀下意識恭敬應是,随即驚覺不對,眼睛猛睜,再一擡眸時,師伯已然下了峰去。殿裏傳來師尊的傳喚,他就只好進去了。
“師尊,天司游學是什麽意思?”他直接開門見山地問,“要離開師門很久嗎?我也得去?”
蒼雲秋正盤腿坐在矮桌前,桌面上擺着棋盤,上面密密麻麻擺滿了黑白棋子。衛青檀蹭了過去,他不通棋藝,根本看不懂是白子贏了,還是黑子贏了。但他猜定是白子贏了,因為蒼雲秋用的白子。
“是啊,要恭喜你了,終于能遠離師尊了。”蒼雲秋語氣平淡,望着棋局面色凝重。
實則是白子輸了,這是他近十年來,第一次輸棋,而且輸得很慘烈,師兄說是因為他心事不寧,所以下棋時心不在焉輕敵所致。
或許是如此罷。
蒼雲秋當時确實在想衛青檀。
只不過下棋如過招,輸贏即生死,萬不可大意。
衛青檀抿了抿嘴,從前聽不出師尊在說反話,但經過這陣子的抵死纏綿後,他也多少明白了幾分。
怎麽回答都是錯,索性就閉嘴,等師尊說。
“一眼沒看住,又跑哪兒逍遙去了?”
蒼雲秋收拾起了棋盤,修長的手指撚着玉石,往琉璃棋奁裏一放,就發出清脆的玉石碰撞聲,跟師尊敲冰嘎玉般清淩淩的聲音交織在一起,說不出的霜寒冷清。
衛青檀只覺得周身驟冷,下意識打了個哆嗦。他知道凡事都瞞不住師尊,所以就老實交代了。
只不過沒說太詳細。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蒼雲秋給出了評價,示意衛青檀靠近一些,等人靠近了,就讓他把黑棋子收起來。
衛青檀可不像師尊那樣用兩根手指慢慢撚着棋子,直接上手摞,一陣叮叮咚咚之後,所有的黑子都歸位了。
“有沒有興趣陪為師下一局?”蒼雲秋問。
衛青檀連連擺手,說自己不會下棋。
簡直可以說是一竅不通,看都看不懂。
蒼雲秋的這副棋盤,名為玲珑棋盤,并非普通的棋盤,而是一種法器,以靈力催發可瞬息間擴大數百倍,能将上萬人困于其中,以活人為棋子,頃刻之間可令無數人喪命于此。
棋盤還會吸收死于棋盤中修士的靈力,死得人越多,靈力就越盛。若至頂峰則可以天地為局,包羅萬象,極兇極險。但對施法駕馭棋盤的修士來說,稍有不慎就會被棋盤一同吞噬,相當兇險。
這其實算是蒼雲秋的伴生法器,只不過他尋常只當成普通的棋盤來用,從未用此圍困過任何活人。
這麽多年,也沒有特意修煉過此法器,剛剛師兄倒是有問,可否割愛,把棋盤贈給師兄。
若是旁的法器倒也罷了,偏偏這玲珑棋盤不是什麽溫和的法器,一着不慎就會弑主,算不得什麽好東西。
除此之外,圍棋盤面如星辰羅列,可通過棋局來揣摩對方的心思,也可預測未來。
只不過蒼雲秋揣摩不透師兄是何等心思就是了,跟天司那邊交涉幾番,怎麽就惹了一出“天司游學”,這可是自天司建立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
蒼雲秋不知此行福禍,堅持讓衛青檀跟他下一局。
“那,那我就随便下了?”
衛青檀捏着一顆黑子,猶豫再三,挑了個喜歡的位置擺了上去。棋子方落,棋盤上就驀然流竄出淡淡的靈澤,跟水霧般包裹在他的手指尖,冰冰涼涼的十分舒适。
蒼雲秋沉默不語,緊跟着落下一子。
衛青檀又看不懂,反正他就全憑心情。下了半晌兒後,蒼雲秋突然阖眸叫停了。
“師尊?”衛青檀捏着一顆黑子,一臉迷茫,不知道師尊到底是怎麽了,自己心裏一點底都沒有。
片刻後,蒼雲秋才問他:“師尊待你不好麽?”
自然是好的。
衛青檀不是白眼狼,自從和蒼雲秋雙雙剖白心意之後,他就大概明白師尊私底下為自己做了很多事,也明白師尊的苦衷和不得已。
當然說不出師尊薄待自己的話了。
“師尊待我很好。”他回答。
“可此棋局告訴我,你的心不在此間。”
蒼雲秋的語氣非常肯定,忽然抓了一把白子,随意往棋盤上一撒,呈現出的棋局形勢,依舊不容樂觀。
也就是這麽一撒,還吓了衛青檀一跳,下意識往後躲閃,等他再反應過來時,就看見師尊眼神晦澀難懂,竟隐隐浮現出凝重和不安……這種不安,衛青檀今日在左欄玉眼裏也看見了。
分明就是害怕失去!
師尊是害怕失去我麽?
我的心當然不在此間,因為我是來自于異世界的孤魂啊。
衛青檀想要安撫師尊,既然未來無法改變,人力也無法違抗天命,那就珍惜當下,開開心心過好每一天。縱然将來注定他和師尊生離死別了,來日回想起來,起碼不會後悔當初不夠勇敢。
“師尊。”他主動握住了師尊的手,輕聲道,“雖然我看不懂棋局,但此刻我就在你身邊。”他記得有句詩怎麽說的來着,衛青檀想了想,很文绉绉地道,“不如憐取眼前人,免更勞魂兼役夢。”
蒼雲秋心緒驟清,勾唇一笑:“你倒是頗懂詩書。”
衛青檀不知道該怎麽跟師尊解釋,在他生活的時代裏,有九年義務教育,無論貧富貴賤,都可以免費讀書掃盲。
他的國家,繁榮昌盛,非常和平,不像修真界,等級差距巨大,時不時就要爆發紛争,人命如草芥。
而且,他只是為了應付學業,所以才記了一些詩句,并不是他就懂這些。
然而蒼雲秋又問他:“既見君子,雲胡不喜是何意?”
衛青檀驚愕至極:“師尊怎麽……”
“你是想問為師如何知道麽?”蒼雲秋語氣淡淡,“那天晚上,一只迷路的孔明燈恰好就飛到了為師的眼皮底下。上面的字跡委實醜得令人目眩。也不知道是哪只小狐貍寫的。”他定定凝視着衛青檀,“你知道麽?”
衛青檀連連搖頭。
好在蒼雲秋也沒有刨根問底。有些事情不必說得太明白,橫豎人已經在面前了,自己想怎麽樣都可以。
“你今日只怕不僅僅是去見了左欄玉那麽簡單吧。”蒼雲秋直接将人攬坐在了膝上,随意抓了一把棋子。他淡淡道,“你還抱他了,是不是?”
“我……!”衛青檀更驚,師尊是有千裏眼?
還是偷偷跟在他身邊了,為什麽他做什麽,師尊都知道?!
“你身上有其他人的氣息。”蒼雲秋施法将氣息抹幹淨,拍了拍衛青檀的屁股,又擡擡下巴,示意他趴在矮桌上。
“師尊!”衛青檀吓得直搖頭,合掌亂搓,滿臉的愁容,可憐兮兮地求饒,“不打行嗎?”
“不打。”蒼雲秋語氣挺溫和的,“我并沒有打人的癖好。”
衛青檀稍微松了口氣,可随即在看見師尊掌心裏摩挲的棋子時,一種很不好的念頭,還是油然生出。幾乎是下意識的舉措,一把掀飛了棋盤,黑白兩色的棋子跟雨點一樣,在師尊周身飛濺,他就趁此機會,趕緊腳底抹油逃之夭夭。
但他就沒有哪一次能逃得過。
蒼雲秋甚至都沒有起身,依舊鎮定自若,微一擡手,就施法将落了滿地的棋子收起。
也沒有去追衛青檀,只是語氣輕緩地道:“以殿門為線,一步一子。”
等衛青檀反應過來,一步一子是什麽意思時,已經跑出了得有十來步了。
他僵在原地,一條腿還是擡起的,腳根本就不敢往地上落了。冷汗很快就爬滿了臉。
暗惱自己怎麽記吃不記打呢。
明明知道跑不掉的,怎麽還總是想跑?
“師尊?”他露出苦相,哀求起來。
“一步一子。”蒼雲秋依舊不松口,但瞥見小徒弟苦着臉的可憐樣子,再細細打量了一下指尖撚的棋子。
小徒弟剛剛跑了十九步。
按這棋子的尺寸來說,十顆就足夠他受得了。
若是再折返回來,十九的兩倍,三十八顆。只怕衛青檀今晚能把寝殿哭塌。
可蒼雲秋言出必踐,說出的話就萬萬沒有收回的道理,否則日後威嚴不在,衛青檀就真的一點不怕他,行事更無所顧忌。
說不準還能聽見衛青檀當衆罵師尊滾,或者更大逆不道的話。
如此一想,蒼雲秋開始拿棋子了。
三十八顆,就三十八顆,一顆不多,一顆不少。
握了滿滿一掌心。
還未等蒼雲秋發話,衛青檀就自己回來了。他很機靈的,翹起雙腳,直接爬了回來,弟子服都爬得皺皺巴巴的。
蒼雲秋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又放了一半的棋子回去,他也不說話,就這麽定定望着衛青檀,直到他通紅着臉,自己乖乖解開腰帶,掀開外袍,趴在矮桌上了,蒼雲秋才道:“這才是為師的乖徒兒。”
還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腰,示意他不必緊張。
饒是衛青檀咬着手,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哭叫起來,不管不顧地手腳并用滿地亂爬,可無論他往哪裏爬,最後都還是乖乖爬回去趴好。
折騰了好久之後,蒼雲秋還陪他吃了頓午飯,午飯後自然是午休了。
從前衛青檀只能睡在不礙事的角落裏,如今卻能光明正大睡在師尊的床上,枕着師尊的手臂,蜷縮在師尊的懷裏。
發覺他一直在抖,蒼雲秋溫柔地輕輕撫摸徒弟的後背,低聲詢問:“怎麽了麽?”
師尊明知故問!
衛青檀紅着臉,閉着眼睛不說話。
“琉璃石養人。”蒼雲秋說,“師尊也是為了你好。”
兔兔哭哭,兔兔抽泣,兔兔哽咽。
他怎麽沒聽說琉璃石養人?
“你也不喜歡琉璃石麽?”蒼雲秋顯得有些費解,但還是神情認真地問,“那你喜歡什麽,師尊替你尋來?”
神情認真,語氣溫和,分明就是一副慈愛師長關心晚輩的樣子!
還這麽一本正經的!
任誰也想不到,蒼雲秋是在跟他讨論床笫之歡上,增情添趣的小玩意兒。
想不到蒼雲秋居然是這樣的人!
衛青檀想逃都逃不了了,被禁锢在師尊懷裏,硬是摟着他睡了個午覺。午覺之後,蒼雲秋就問他晚上想吃什麽。
“……嗯,想吃油焖大蝦,清蒸鲈魚,糖醋排骨,還想喝鴿子湯,甜水也好……甜瓜和西瓜也都想吃,還有桃花酥,也來一點!”不過這些東西都不是山上廚房能做出來的,而是蒼雲秋下山去買的。他對廚藝一竅不通,在這方面确實有心無力。
勉強去做,也做的很難吃。
心意是心意,但做的那麽難吃,還非逼着徒兒吃,蒼雲秋做不出這種事。
他就覺得,徒兒得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
縱然是囚|禁,是強制,是掠奪,也得盡量讓徒弟開心一點,舒服一點,不要讓他成天到晚愁容滿面,以淚洗臉。
蒼雲秋默默記下了,取出棋子,随手就丢進了窗外的蓮花池裏,衛青檀傻乎乎問:“那不是師尊的心愛之物麽?”
“你才是。”
蒼雲秋從來沒對任何東西上過心。修到他這個程度了,也不會太過仰仗法器。等他進來後,驚覺滋味不同。
琉璃石果真是養人的,書上沒騙人。
————
沒羞沒臊折騰了一天,到了晚上該睡覺了,衛青檀才又問起去天司游學的事。
經過師尊的解釋,他才知道,原來天司經過此前的事,認為玄門八家中的晚輩們都沒什麽規矩的,就要求他們集體上天司游學。
說是游學,但那跟進了少管所有什麽分別?
到時候跟蹲大牢似的。
蒼雲秋不想讓衛青檀去,一直在拒絕,可無奈師兄已經答應了,他也不好駁了師兄的顏面。畢竟師兄這幾日跟他分析利弊,說清了個中緣由。
也就是說,天司游學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還有就是,既然玄門八家的親傳弟子都得去,也就意味着玄羽到時候也得去,能看見玄羽了!
不僅是玄羽,李承歡也得去。
衛青檀覺得頭痛,已經隐隐能猜到,到時候又是風波不斷了,怪不得師伯要提醒他不要惹是生非。
“能不能不去?”衛青檀道,“就說我受傷了,腿斷了之類的?”
蒼雲秋:“天司說,就算是死了,也要把屍體擡過去。”
衛青檀徹底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無怪乎師尊晚上反常,可能師尊是擔心他此次一去不複返。
好在蒼雲秋又争取了幾日,但這幾日時間,蒼雲秋是半點不打算跟任何人分享衛青檀。
直接把他關在了峰上,哪兒都不許他去。
但蒼雲秋并不是個閑散人,一天到晚也是有很多事要忙的。
具體忙什麽,衛青檀不清楚,他懂事的,并不多問。
師尊不忙的時候,要麽陪他吃飯,要麽陪他睡覺。
師尊忙的時候,就讓他自己在峰上玩。玩什麽都行,就是不能玩他自己。
蒼雲秋把用樹藤雕好的念珠,一顆一顆,全部都送給了衛青檀。蒼雲秋從前确實沒什麽耐心,但如今也逐漸變得非常有耐心,他會一顆顆數着念珠,也會一顆顆用手指撚到沾滿了師尊的溫度和氣味,才會送給徒弟。
看見徒弟抗拒,看見徒弟直搖頭晃腰,蒼雲秋問他:“還是不喜歡麽?已經變得好看了,打磨得也很光滑,不涼了,師尊都替你捂熱了。”
衛青檀簡直是有苦說不出。
反正就這幾日了,很快就得去天司了,只當是蹲大牢之前的放縱。稍微別扭了一下,就老實了。
有時候哭泣掙紮,甚至是逃跑反抗,并不是因為真的不願意,也算是一種情|調。
師尊又一次下峰了。
昨晚衛青檀縮在師尊懷裏,意|亂|情|迷之下,說了好些取悅人的話,師尊一開心,今日就讓他好好修養。
因此,衛青檀就把念珠戴在手腕上。
可珠子太多了,足有六十八顆,他手腕細,疊了兩圈還是松松的,稍不留神就可能滑掉了。
師尊不在,百無聊賴。
衛青檀盤腿坐在飲冰殿門口,吃着師尊給他買的各種點心,喝着糖水,時不時丢點果子喂仙鶴吃。
吃飽喝足之後,就拽了個枕頭來,直接倒地就睡。
午後陽光溫暖,微風習習。
不知打哪兒飄來的花瓣,落在少年周身,他似卧在花叢裏,連睡夢中都能嗅到香。
————
陸北辰來時,就剛剛看見這一幕。
師弟側躺在殿門口,身旁一堆吃剩的點心,還有喝剩下的甜水,以及一些葡萄之類的新鮮瓜果。
日子過得可真是逍遙啊。
外面現在因為天司命令仙門弟子集體游學的事,都鬧開了鍋。
凡是被點到名的弟子,就沒有哪個是心甘情願上天司的,人人都在擔憂此行是否平安順遂,就只有衛青檀一天到晚沒心沒肺,窩在峰上睡大覺!
真想把人拽起來,摔到床上好好教訓一下!
陸北辰面色陰沉。
不吃他買的點心,倒是在師尊這裏吃上了呢。
師尊以前從不準許任何人把食物帶上峰,如今竟也為了衛青檀破例了,看來衛青檀私底下沒少撒嬌哀求,師尊外冷內熱,心腸軟,就被這張讨人喜歡的狡猾樣子給騙了!
越想越氣!
陸北辰狠狠捶了一下樹幹,然後氣勢洶洶走了過來,剛想将人拽起來,随即在看見衛青檀的睡顏時,伸出的手驀然停住。陽光落在他的臉上,似灑了一層金粉。
還是睡着的樣子讨人喜歡。
看起來乖巧安靜,惹人憐愛。
陸北辰慢慢收回了手,半蹲下來,目光落在衛青檀啃過的果子上,稍猶豫了一下,悄悄拿起,貼着他咬過的地方啃了一口。
汁水甘甜,果肉綿軟。
等他再緩過神時,已經把衛青檀喝剩的糖水也一口飲盡了。
陸北辰瞬間面色漲紅,滿臉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手裏的罪證!
他居然偷偷在吃衛青檀吃剩的東西!
吓得他手一松,哐當一聲,糖水碗就砸落在地,衛青檀也剛好被驚醒了,迷迷糊糊揉着眼睛,誤以為是師尊回來了,還下意識貼過去讨個抱抱。
陸北辰的瞳孔瞬間劇顫,只覺得有一雙軟乎乎的手,輕輕搭在了他的頸上,雖然是虛虛一抱,可迎面而來的清新香氣,還是把他的臉熏得漲紅。
鬼使神差就想伸出手臂,攬住師弟的腰,将人抱起來。
“啊!怎麽是你?!”衛青檀總算是清醒了,立馬觸電似的縮回了手,神情非常驚慌,“你怎麽在這?”
醒了。
居然醒了。
要是一直迷迷糊糊,認不清人該多好。
陸北辰心裏五味雜陳,冷哼一聲,扭過臉去,沉聲道:“我只是來告誡你一聲,此次天司游學,我會全程牢牢盯着你!不管你喜歡的人到底是誰,我可以明确告訴你,我不許!你喜歡誰,要跟誰在一起,我就一定會殺了他!”
“你,你瘋了嗎?!”衛青檀震驚,仰頭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你居然讨厭我到,連我喜歡的人也要殺?!”
“是!”陸北辰道,“我就是特別讨厭你!讨厭你到,連你喜歡的人,也一并讨厭!”他突然欺身上前,單膝跪在地上,一把揪住衛青檀的衣領,逼他同自己對視,冷冷道,“衛青檀!除了師尊之外,我是最有資格擁有你的人!”
“……”
“遺産,懂麽?”陸北辰言之鑿鑿,“若是師尊仙逝了,你就是師尊留下的,唯一的,活着的遺産。作為師尊的關門大弟子,我有資格繼承師尊的遺産!”
衛青檀仔細琢磨了一下,覺得用遺産來形容他并不合适,準确來說是遺孀吧?
這個混賬東西,居然連師尊的遺孀都敢觊觎?!
“你走開!”他一把推了過去,不想跟陸北辰離得太近,腕上驀然被一股力道握住了。
陸北辰瞬間神情驟變,滿目陰沉冰冷,狠聲道:“這是師尊的念珠?為何會戴在你的手腕上?”話到此處,他突然握得特別用力。
像是要把衛青檀的手腕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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