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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徒之間互剖心事
這戒尺很沉, 縱然棱角已經被磨平了,但死咬在嘴裏久了,還是會磨得唇角撕裂般的生疼。
衛青檀不敢松口, 他知道蒼雲秋一向言出必踐。說重來就一定會重來——雖然打着不算疼, 但真的很羞。
他再也不要挨勞什子的戒尺了!
天底下就沒有任何一對師徒,不, 準确來說是師尊會把十來歲, 個子都到自己胸口的徒弟,綁在桌面上, 脫了褲子打!
就算之前打陸北辰也不這樣啊。
更不會, 更不會像現在這樣!
猶如被鈍器狠狠貫穿, 從內而外都飽受悶脹的異樣感, 不能說是難受, 但委實奇怪, 也不太舒服, 總是讓人想哭。這跟神修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是一種全新的體驗。
垂着的長睫脆弱地忽扇了幾下,像蝴蝶翅膀一樣, 底下漸漸凝聚出了眼淚, 但他不敢把淚珠掉出來,只好揚起頸子, 盡量把眼淚往回憋,一來二去, 眼眸通紅得像兔子一樣,竟比淚流滿面的樣子還要可憐。他吃不住蠻力重創, 也不懂如何投機取巧,更不懂怎麽迎合。
身體如驚濤駭浪之中的一葉小舟, 被掀起的漆黑浪潮拍打得震天響,海上狂風席卷,水浪倒流,風刃如刀,頭頂黑壓壓的,被烏雲籠罩,一點天光也透不進來。
被海水吞沒了。
被黑暗徹底吞噬殆盡了。
他好想逃,想逃出這個由師尊親手打造出的樊籠,卻無論如何也掙脫不了桎梏。因為實力差距太大,衛青檀此刻無異于是仙尊手心上的螞蟻,任憑他如何翻騰,始終逃不出仙尊的五指山!
鼻尖和嘴裏被灌滿了腥鹹的氣味,是海水的味道。黏膩又濕滑。
衛青檀不通水性,此刻既不是鲛人,也不是水蛇,無法見水就歡,遇海就游。他只是一只狐貍,不通水性的狐貍,即将被溺斃的狐貍!
耳邊很快傳來蒼雲秋沙啞低沉的聲音,命令的口氣,讓衛青檀把手搭在師尊的肩上。衛青檀此刻一身逆骨,說什麽也不肯碰蒼雲秋分毫。
為了保持身體平衡,不得不往後伸長手臂,十指交扣着環住頭頂的石柱子。
這石柱子是漢白玉堆砌成的,上面布滿嶙峋的浮雕,多是一些神獸——不過在衛青檀看來,只是一些奇形怪狀的鳥蟲,也有一些山水,花卉和雲紋,甚至是一些咒文。
冰冷且堅硬。
神聖又雅致。
高聳堅——挺,足有六根支撐着華麗雅致的殿頂。他如此反手抱石柱,身體緊繃,如同被釘在了石柱上的罪人一般,正在飽受酷刑。手心裏的汗水,浸透了石柱上的紋路,在由下而上的巨力沖擊之下,掌心不受控制地上下摩挲着石柱上的浮雕。
很快掌心就被磨得火辣辣的生疼,布滿了道道被浮雕劃出的細長紅痕,疼還麻手臂酸澀,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衛青檀更想哭了。
蒼雲秋氣他固執,惱他死犟。
明明只要把手搭在師尊的肩上,就不必受這種苦楚,可衛青檀犯倔起來,說什麽都不聽的,一定要他自己受不了了,吃足了苦頭,或許才知道回頭。
然而蒼雲秋是舍不得看他稀裏糊塗就把自己弄得一身傷,低聲道了句:“松手。”便要将他托到別處去。
哪知衛青檀大力搖頭,死活不肯松手。
一副非常驚恐膽怯的樣子,同時也很倔,眼睫輕顫,滴答滴答,又幾滴眼淚砸落下來。不偏不倚,正好落于連接師尊的着力點,他先是一愣,随即下意識低頭往下一瞧,剛好蒼雲秋猛一收勢,當即看了個正着,被淚水染紅的瞳孔,此刻都吃驚地微微潰散了,像是極其震驚,極其驚懼,也極其不可思議。
也是。
他還沒真正的親眼見過。
方才又一直鬧別扭,臉一時往左偏,一時往右偏,眼睛不是閉着,就是往上翻,總之就是不肯看蒼雲秋。
眼下時機正好。
蒼雲秋打了衛青檀一個措手不及。
那雙哭紅的眼眸,一瞬間就泛起了灰白色,像死魚一樣,短暫失焦了,大約過了三秒之後,嘴才張開,戒尺應聲砸落在地,衛青檀哇的一聲,跟小孩兒似的,直接崩潰大哭。蒼雲秋見他哭得很慘,自知是自己下手太重了,就沒再去管什麽戒尺不戒尺的,單手輕松地繼續托住他,另一只手擡起來,作勢要抹掉小徒弟的眼淚。
衛青檀臉一扭,直接躲開了,持續崩潰之下,嘴裏嗚嗚咽咽地哭,也說不出別的話。他又不是李承歡,肚子裏那麽多髒話,所以說來說去,也只是叫着蒼雲秋。
“沒大沒小,你在直呼誰的名字?”蒼雲秋低聲問。
“蒼雲秋!”衛青檀跟他嗆聲,眼睛一閉,又兩串眼淚掉下來,嘴唇狠狠一抿,再開口時,又是一句,“蒼雲秋!”
“再喊一聲?”
“蒼雲秋,蒼雲秋,蒼雲秋!”反正就是不喊師尊!
不是覺得我比不上之前的那個衛青檀嗎?
不是說任何人都比不得你教養他多年的情分嗎?
那為什麽還要死皮賴臉,不知廉恥地繼續喊師尊呢?
蒼雲秋早就發現他是個冒牌貨了,早就知道!
那之前到底是懷有什麽樣的心理,又是什麽态度,來面對他這個冒牌貨?
每次聽見他喊師尊,又是什麽想法?
是不是覺得他很不知廉恥,很可笑?
衛青檀又想起自己之前摔了蒼雲秋的琴,蒼雲秋跟他說那番話,當時沒覺得怎樣,只當蒼雲秋是讓自己行事謹慎小心些,如今回想起來,分明就是師尊含沙射影,在逼他坦白從寬!
自己怎麽就那麽笨呢。
為什麽不能是驚才絕豔,絕頂聰明?
如今才遲鈍地反應過來!
“蒼雲秋!”
衛青檀吃力地抱緊石柱子,脖子上揚,露出的精致喉結上下滾動,原本雪白幹淨的皮膚,也早就染上了一層緋紅。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狼狽。
也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丢臉。
被一個年長他十幾歲的男人,死死釘在石柱上。
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
行。
蒼雲秋點點頭。
可以,就繼續這麽叫罷。
既然這麽喜歡連名帶姓地叫他,那就繼續這樣好了。
當衆叫,委實大逆不道。但私底下叫那麽幾聲,蒼雲秋倒是挺喜歡聽的。
也是頭一回發現,自己的名諱這般好聽。
明明是很普通的字眼,普通到跟河裏的水,天上的雲,人間的風一樣,沒什麽特別的。
可怎麽從衛青檀嘴裏吐出來,感覺連音都變了?
合該是被下了什麽蠱罷,字字戳心,勾魂攝魄。
蒼雲秋萬般好奇,伸手就探進了徒弟的嘴裏,想摸摸看他嘴裏到底有什麽。卻被一口咬上了指尖。
這一口咬得相當用力,人都說十指連心,蒼雲秋的心尖果真因此刺痛了一下。
他笑了,笑得非常舒心和痛快。
“好,喜歡咬人,那我就讓你咬個夠!”
——————
蒼雲秋言出必踐,說出去的話,往地上随便一砸就是一個坑。
字字句句都斬釘截鐵,做不得半點假。
說換姿勢就換姿勢,說重來就重來,一點都不放水。
衛青檀嘴裏叼着戒尺,滿屁股的通紅板印,狐貍耳朵被一根紅發帶系了起來,打了個很大的蝴蝶結,尾巴也沒被放過,被蒼雲秋勒令翹起來,不允許耷拉着,或者是夾起來遮掩,這也不許,那也不許。
半人半狐,又滿身狼藉,看起來一副快被玩|壞了的可憐樣子。到了最後,衛青檀實在是受不了了,到底還是求饒了——可蒼雲秋不讓他求饒。
蒼雲秋反問他:“不是你說的,只要能跟你喜歡的玄羽在一起,什麽事都願意?”
“……”是他說的,但他當時以為會被廢掉,或者打一頓。
雖然眼下确實也被“廢”,被“打”了,但還是有區別的。
小狐貍使勁搖頭,眼淚珠子亂甩,此時此刻竟說不出任何替自己辯解的話。他太累了,累到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可蒼雲秋還是抓着他的腳踝,把他拖回了原位,他驚叫着,哭着說不行,可不行也得行,蒼雲秋并不打算輕易放過他。
滿殿彌漫着詭異的奇香。
蒼雲秋将自己的靈力輸給他,讓他提着一口氣,繼續。
不知過了多久,衛青檀一次次承受不住暈厥,又一次次驚醒。眼睛被蒙住了,分辨不清此刻是白天還是黑夜。
也不知道師尊到底對他“重複”和“繼續”了多少次。
總而言之,等衛青檀再度清醒過來時,就已經蜷縮在一個溫暖的狐貍洞裏了。
說是狐貍洞,實際上就是用碧綠的藤蔓編織而成的一個很大的藤窩,剛好夠他爬進去睡覺。
也可以當吊籃或者秋千,由兩棵樹架了起來,不過被固定住了,半點不會晃。
這裏不是師尊的寝殿。
而是一座石洞。
雖然是石洞,森*晚*整*理卻很幹淨,地上也鋪着厚厚的毛毯。有石床,石桌,還有兩個石凳子。
桌上有茶具,還放了果盤和點心。
角落裏點着香爐,焚的應該是沉香,氣味很清新。
師尊不在的時候,他基本上都在睡覺,因為很累,身體非常疲倦,一點思考的精力都沒有,只想好好休息。
一旦師尊過來了,他就更沒法思考,所有的精力都被師尊占據了。
蒼雲秋給了他衣服,而且還是兩套。
一套是翠微峰的弟子服,還有一套是紅色的紗裙。
蒼雲秋對他說:“穿了翠微峰的弟子服,你就得喊我師尊。”
還說,“你也可以穿那套裙子,男扮女裝來取悅本尊。”
衛青檀問:“為什麽?”他本來是想說憑什麽的,但終究是有點沒膽兒。
蒼雲秋神色如常,看起來跟素日裏沒什麽分別,依舊高高在上,不染纖塵,猶如畫中仙一般,瞧着是個清心寡欲,六根清淨的樣。
實際上,他額間的三點紅印,豔麗至極,幾乎能滲出血來,連淡若琉璃的眼眸,如今也沾染了幾分紅塵氣。可見跟衛青檀雙修,一定程度上也影響了仙尊的外貌。他如今竟多了幾分嬌豔顏色。
“……你可以為少祭官男扮女裝,又為什麽不能為我穿一次女裝?”
衛青檀愕然了很久很久。
最後他選擇都不穿!
直接光着!
頭一扭,尾巴一甩,膽大妄為和貪生怕死同時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鑽回藤窩裏,露出一對狐貍耳。衛青檀悶聲悶氣地道:“蒼雲秋,你困得了我一時,但困不了我一世。”
蒼雲秋微微揚眉,沉眸望向藤窩裏的狐貍少年。
“不管是玄羽,大師兄,還是元琅哥哥,他們都不會坐視不理的。”衛青檀低聲道,“你最好還是把我放了,否則——”
“我對外說你閉關療傷了。”蒼雲秋語氣慢悠悠的,“修真者閉關個一年半載,這是常有之事,不足為奇。”頓了頓,他又道,“既然你那麽想跟少祭官在一起,我也不是那種不近人情之人。”
“你,你同意了?”衛青檀一愣,下意識從藤窩裏探出了腦袋,幾乎是同一時刻,蒼雲秋閃現而來,一把揪住狐貍耳朵,衛青檀吃痛之下,不得不快速從藤窩裏爬了出來,蒼雲秋順勢托着他的腰,将他抱到了石床上。
一直等衛青檀驚叫着哭喊出來,蒼雲秋才回答他:“是啊,我不是那種會棒打鴛鴦的無情之人。”
衛青檀已經無暇分辨此話的真僞了,他此刻覺得自己快要死掉了。蒼雲秋表面平靜如水,語氣也慢悠悠的,看不出半點喜怒,但衛青檀知道,他又動怒了,而且非常生氣!
是非常非常非常生氣!
蒼雲秋聽不得玄羽這個名字,更聽不得什麽“仙尊高擡貴手”,“求你成全”!
這種話完全就是點火石。而蒼雲秋本身就是神木,火克木,火焚木,他怎麽忍受得了衛青檀一次次拿話來點燃他?
一次次讓他飽受烈火焚身,利刃剜心之苦?
蒼雲秋只是表面上看起來風輕雲淡,鎮定自若。
但也只是表面上而已!
實則他一點都不平靜,一點都不冷靜,也一點都不鎮定!
要不是怕把人弄死了,蒼雲秋早就把火氣徹底展露出來了。但饒是他百般收斂,千般克制,所呈現出的言行,依舊讓人承受不住,萬般煎熬。
少年的哭聲,響徹石洞。
一直到衛青檀筋疲力盡到,渾身乏力地癱軟在石床上,蒼雲秋才暫且放過了他。
不過捏了個清潔之術,蒼雲秋就再度幹幹淨淨,衣着光鮮了。
可衛青檀就慘了。
本來就不着寸縷,此刻身上滿是深淺不一的指痕,以及一些深紅到幾乎滲出血珠的紅斑,都是蒼雲秋一口一口用力|吸|出來的,他自持身份,不屑于像野獸一樣撕咬獵物。
但他對在獵物身上制造記號樂此不疲。
“三年。”蒼雲秋用幹淨的手帕,輕輕擦洗衛青檀身上的髒污,淡淡道,“以道侶的身份,陪我三年。”
衛青檀吃力地偏頭望了過來,臉上還布滿了紅暈,微微張着嘴喘|息,唇瓣殷紅如血,隐隐還殘留着師尊的味道。
他哪哪都被師尊碰了。
“三年之後,如果你還想跟誰在一起,或者,同時跟幾個人在一起,我都允了。”蒼雲秋随手拿時桌上的小茶杯,用帕子包好之後,就很像一個酒塞子了,幾乎是有些殘忍的,他又道,“但這三年當中,你不可以忤逆我,也不可以拒絕我。”
“當然——”話到此處,他竟輕笑一聲,“你可以試着忤逆和拒絕,但我可以明确告訴你,反抗我的代價很難承受。”
衛青檀噙着眼淚望着他,突然就不認識蒼雲秋了。
這樣的師尊令他覺得可怕。
“聽清楚了就點點頭。”蒼雲秋脫下自己的外袍,把人包好之後,小心翼翼放回了藤窩裏,低聲道,“不管是師徒,還是道侶,我都年長你太多,我問話你就得回應。”
衛青檀從嗓子底擠出一聲“嗯”,鼻音非常重,看起來精神也不太好,非常可憐的樣子。
“很疼麽?”蒼雲秋輕聲問,“比神修還難受麽?”
“……”
衛青檀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感覺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
應該怎麽說呢,有時候他哭也不是因為疼,就是受不住了,所以才會這樣。
要是說疼,蒼雲秋會待他溫柔一些麽?
“疼。”衛青檀超小聲的。
“疼就對了。”蒼雲秋笑靥如花,竟瞬息之間美得不可方物,還曲指輕輕點了點衛青檀的鼻尖,非常寵溺地笑道,“就是讓你疼的。”
————
從此之後,衛青檀就渾渾噩噩過起了日子。
因為石洞被封閉了,根本感受不到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
他又總是暈厥又清醒,逐漸的就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了。
每日除了睡覺,就是和蒼雲秋在一起。
蒼雲秋沒有再動過戒尺,蒼雲秋道,戒尺是用來管教徒弟的,不是用來責罰道侶的,只有不聽話的徒弟,才會被戒尺教訓。
對于不合格的道侶,自有他法。而這個他法就是拉着衛青檀一遍一遍地耳鬓厮磨。
不管衛青檀怎麽哭,怎麽叫,怎麽求饒,蒼雲秋都置若罔聞。有一回衛青檀實在忍不了了,就問他,“為什麽不理我?”
蒼雲秋笑着回答他:“因為我是聾子。”
“……”衛青檀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師尊這麽愛記仇的,自己只不過是醉酒之後,口不擇言罵了他一次,他就記到現在。
因為蒼雲秋是“聾子”,所以根本“聽不見”衛青檀的求饒聲,就是因為聽不見,所以衛青檀比劃着,跟他打起了手語。
哪知蒼雲秋眼睛一閉,竟是不肯去看。
這下直接把衛青檀整崩潰了,突然之間就哭得特別傷心,覺得天塌地陷了。他不是個愛哭的人,也特別能忍。
不到萬不得已,眼淚是絕對不會往下掉的。
“……別哭。”蒼雲秋滿眼憐愛地吻掉他的眼淚,低聲道,“我不修無情道了,往後一門心思專修劍道。”
衛青檀抽泣着,才不管什麽無情道,劍道呢,他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他是個活生生的人!
“可你一哭,我就拿不穩劍了。”蒼雲秋聲音很溫柔,“若是拿不穩劍,那我還算什麽劍修?”
雖然不算什麽甜言蜜語,但還是短暫地止住了衛青檀的眼淚。
但只是短暫的!!!
因為蒼雲秋下一句話是:“替我這個劍修溫暖一下命劍罷,驚鴻太冷了。”
——————
事後,蒼雲秋把他變成了完整的狐貍,然後放在石桌上,不知打哪兒端來一個木盆,裏面盛滿了清水,還有一把毛茸茸的刷子。
“尾巴髒了。”蒼雲秋低聲念着,特別溫柔地捏着狐貍尾巴,放在水盆裏,先是用清水沾濕,随後就用刷子從上往下順着毛刷。
因為特別癢,小狐貍一直扭着身子亂動,他一扭身子,從尾巴根部就滲出水來,一滴一滴,落在水盆裏,将原本的清水都染污濁了。
蒼雲秋很溫柔也很耐心,一點點把狐貍裏裏外外都清洗得特別幹淨,洗完之後,就用靈力将狐貍弄幹,等狐貍幹幹淨淨之後,就把他變成了兔子。
還是灰毛長耳朵。
衛青檀不明所以,直接累到睡着了。
再醒來時,自己依舊是兔子。
可兔子和狐貍是不一樣的,兔子會假孕。
衛青檀不受控制的,每次都在事後,偷偷藏起師尊的衣服,吃力地拖拽着往藤窩裏拉,然後團成一個更小的窩,再扭着身子鑽進小窩裏睡。
這樣一來師尊的氣味就能将整個兔子籠罩住了。
他也不受控制地咬掉身上的毛發,把小窩鋪得很軟更舒适。還時不時用爪子摸摸撐得圓鼓鼓的肚子。
仿佛肚子裏揣着小兔崽子一樣。
蒼雲秋給他做了一個走馬燈,特別大,感覺有半人高,外觀特別華麗精美,佩飾多是珍珠,流蘇和各種小金墜子。而且很亮。還會轉動。稍用靈力,就會邊轉邊發出清脆的聲音。
這本是個非常漂亮的走馬燈。如果抛開燈面上的花樣的話。
一共有六扇,卻畫了十幾二十幅畫,雖然簡單幾筆勾勒,但還是能看出大概,分明就是春、宮、圖!
蒼雲秋一般都是讓他自己拿個飛镖投一下,刺中哪幅就用哪個姿勢,衛青檀剛開始是不願意的,可不願意也不行,蒼雲秋抓着他的手,帶着他投飛镖,還會故意投中那種特別羞恥的畫。
蒼雲秋每次來都給他帶很多好吃的,還給他帶了個嘴套,說是自己做的。
外觀看起來很精致,塗抹着金漆。
用四根系帶牢牢系在嘴上,如此一來就不能發瘋亂咬人了。
“喜歡麽?”蒼雲秋問,“喜歡項圈,嘴套,還是爪套?”他的手指挑起了一個爪套,這還是左欄玉送的,但蒼雲秋并不知曉,便問他,“少祭官送的?”
衛青檀搖頭。
蒼雲秋很明顯臉色緩和了一些,但還是刨根究底。
衛青檀只是搖頭,就是不肯說是誰送的。
“你的爪子到底讓幾個人碰過了?”蒼雲秋問,“說說看,你說,我不生氣。”
衛青檀能信才怪!
每次蒼雲秋說好了不生氣,實際上只是表面不生氣,內心裏早就火冒三丈了!
“不肯說?”
蒼雲秋作勢把爪套撕毀,小兔子趕緊撲了過去,因為戴着嘴套,說話不太方便,很可憐地求道,“不要。”
“嗯?”
“求求你,不要撕。”小兔子垂着長耳朵,眼眶紅紅的,“這是大師兄買給我的。”
蒼雲秋到底也沒把爪套怎麽樣,他托起小兔子的臉,輕聲道:“有時候取舍很難,但又不得不取舍。”
“項圈和爪套,你只能留一個。”他又道,“要爪套,我就把項圈毀掉。”
衛青檀既舍不得項圈,也舍不得爪套。感情,尤其是人的真心,又不是今晚要吃的飯,可以很輕松地做出選擇。
真心是無價的,也是最不能辜負的。
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被人好好呵護過的經歷,讓衛青檀倍加珍惜別人對他的真心。
所以他做不到辜負別人,只能盡量周旋,讓每一個人都好好的。
蒼雲秋理解他,知道衛青檀的掙紮和顧慮,但人非草木,縱然是木頭仙尊也會因一個人而吃醋,而嫉妒。
手指才輕輕勾上項圈,立馬就撲過來兩只爪子,死死攔着不讓摘。或許連衛青檀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這麽在意師尊的項圈。
“因為我還小,所以我不懂如何取舍,我如果像你一樣大,我就懂了。”衛青檀的語氣聽起來既委屈又譏诮,“我哪裏像仙尊您一樣?凡事都能解決得特別好,哪怕面臨取舍問題,也能立即做出判斷。”
話到此處,聲音不受控制地顫了起來,“我從來,就從來沒有被仙尊堅定選擇過,每一次你都是先去救的陸北辰,而我……我在你心裏,永遠都排在最後一位。”
蒼雲秋怔了怔,原來衛青檀是這麽認為的麽?
“說下去。”他倒是要好好聽聽小徒兒的委屈。
“是你先抛棄我的,是你先不要我了。”衛青檀說,“在雲陵那次,你,你要殺我…我知道,你肯定要說,你不會真的殺我,只是想拿走我的身軀,可對我來說,就跟殺我沒有區別。”
“所以我才要跑,我要躲着你,我不想死……”他特別難受,也特別委屈,把自己憋了很久的話,通通都說了出來,“我沒有殺人,也沒有奪舍,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來到這裏的,我什麽都不知道。沒有人告訴我應該怎麽做,我也不知道怎麽做才能在這裏生存下去,我,我已經很努力在躲着你們了,可是倒黴的事還是一件不落地砸在我頭上……”
他就這麽一邊哭訴,一邊宣洩情緒,把肚子裏的委屈通通說了出來。蒼雲秋全程很耐心地旁聽,還抱着他,給他喂了點水,等他嘴巴潤了繼續剖心,蒼雲秋聽了好半晌兒,越聽心中越驚,也越涼……
原來他一路上都受了那麽多委屈和冷落。
怪只怪蒼雲秋是個悶葫蘆,就是根木頭,不解風情的,遂沒有那麽細致入微,設身處地來替小徒弟想一想。
如此才鬧出了許多誤會。
不過沒關系。
蒼雲秋可以慢慢地,一件一件解釋給小徒兒聽。所以,他也剖開了自己的心。
話到最後,蒼雲秋把修補好的金鈴劍穗拿了出來。
“怎麽會……”衛青檀驚愕至極,不是已經碎掉了,然後跟坍塌的冰洞一起掩埋了,再也找不到了麽?
“那麽珍惜左欄玉送你的暗器,卻沒有好好珍惜我送的金鈴劍穗。”蒼雲秋的語氣聽起來有點沉,施法将人變回去後,摸索着把金鈴往少年的殷紅裏——塞,恨恨地道,“你覺得我沒有感情是不是?覺得我不會生氣,不會發火?”
衛青檀驚叫着躲,可還是躲不過去,只能老老實實咬着了。哽咽着說:“我,我有好好珍惜……”金鈴碎掉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心都跟着碎了。
事後也去找了,但找不到。
又不敢跟蒼雲秋說,就是怕他生氣,結果怕什麽就來什麽。
“你覺得我還能做出什麽事情來?”蒼雲秋反問他。
衛青檀不知道,他沒辦法思考了。
陳情剖心之後,他心裏輕松多了,多少也明白了師尊的苦衷。
但橫在他和蒼雲秋之間的,又何止是誤會?
還有很多,很多。
前途漫漫,依舊渺茫。
————
待蒼雲秋從石洞裏出來時,外頭天色已昏。
低頭看了眼衣袍上大小不一的洞,不禁啞然失笑。
那只小兔子最近假孕,所以很黏人。只要一醒來就會情不自禁找師尊。偏偏衛青檀之前一直犟着脾氣,不肯服軟。
就偷偷摸摸藏蒼雲秋的衣服,他實則都清楚。
眼下剖白心事後,更是肆無忌憚起來,在師尊的衣袖上咬出一個個窟窿,撕下來的碎布,則是叼回了窩裏。
若不是尚有煩事在身,蒼雲秋倒是想再跟兔子好好溫存溫存。
行至寝殿門口時,忽覺異樣,蒼雲秋蹙眉,淡淡道:“出來罷。”
“師尊。”從黑暗中行出一道人影,正是已經歸山的陸北辰。此刻他穿着竹青色的弟子服,才一現身就噗通跪下了。開口就替衛青檀求情,“師尊!師弟年幼無知,此前定是受人哄騙,所以才犯下大錯!請師尊網開一面,就,就饒了他罷,別關着他!”
蒼雲秋道:“你深夜來此,只為說這些的話,那為師可以告訴你,他無礙,只是在閉關修煉。”
“師尊!他,他閉什麽關啊!”陸北辰很顯然是不相信的,“就他那資質,那修為,根本用不着閉關!哪怕閉個十年八年出來,也不會有太大的長進!”并再度哀求,“師尊,就放了他罷,他一天到晚那麽喜歡瞎跑,您這麽關着他,他,他肯定很難受!”
“真是難得,你竟會為師弟求情。”不過——蒼雲秋話鋒一轉,揮袖往殿裏走,落下一句,“再要求,為師便多關他一陣子。”
“師尊!”陸北辰不死心,直接膝行過去,不管不顧就抱住了蒼雲秋的腿,幾乎是哀求了,“就放了他罷,師尊!弟子從小到大都沒求過您什麽,就這一次,把他放了罷,師尊!”
“松手!”
“師尊如果不答應的話,那弟子就跪死在這裏!”陸北辰不肯善罷甘休,這些日子以來,他就沒睡過一個好覺,只要一合眼,滿腦子都是衛青檀哭泣求饒的可憐樣子,每次驚醒時,一身都是冷汗。他知道師尊不會真的把人打出個好歹來,但就是放心不下,冒着被師尊責罰的風險,還是偷偷溜上了峰。陸北辰道,“師尊,弟子知道師弟有錯!可他當時喝醉了,他不是故意直呼師尊名諱,也不是故意讓師尊滾的!”
不是故意直呼師尊名諱?
不是故意讓師尊滾的?
不提還好,一提蒼雲秋心裏的火苗又隐隐翻騰了。
還是當衆!
實在可恨,可氣!
“你想跪就跪,但別跪在這裏,看着堵心。”
蒼雲秋一揮衣袖,将人推開。
可下一瞬陸北辰又不怕死地撲了過來,仰着頭滿臉哀求道:“師尊,把人交給我吧?我可以代替師尊好好管束他,一定把他打怕,讓他以後服服帖帖,再也不敢大逆不道,以下犯上!”
蒼雲秋額頭上的青筋都在跳。
交給你?我自己都不舍得打,讓你打???
“師尊!”陸北辰再度被震開了,這回直接砰砰砰往地上猛磕了幾個頭,再擡起頭時,額上已經滲出了血,越發悲切地道,“就放了他吧,弟子以後一定會履行職責,盡心盡力替師尊好好管束他!”話到此處,已經帶了哭腔。
他最清楚師尊下手有多重了。
尤其這次衛青檀惹得亂子大,因他一人,而引起六宗劍拔弩張,大肆争搶。
李承歡現在都炸了,雖然被他爹強行帶回了春山,但對外大肆造謠,說他和衛青檀早就情投意合,還杜撰了很多風花雪月的故事,甚至對外傳謠,說仙尊因看不上他們李家,所以要棒打鴛鴦,拆散他和衛青檀。李寒江擔心蒼雲秋會計較,直接将他兒子關在家裏。
但關得了一時,也關不了一世,就李承歡那個性格,早晚還是要出來大鬧一場的。
還有摘星閣,如今都知道衛青檀碰了少祭官的守宮砂,現在不僅摘星閣在等一個交代,連整個修真界的好事之徒都在等。
更莫說是天音閣和自在觀了。
元琅把無雙月帶回了天音閣,如今已經認祖歸宗了。自在觀也将在天音閣的扶持之下重建。
無雙月自然是觀主的不二之選。
而元琅是天音閣少閣主,據說不久之後就要接任閣主之位了。
無雙月視衛青檀為救命恩人,而元琅視衛青檀為結義兄弟,還有一個曾被衛青檀救過的元豐!
三兄弟都在有關衛青檀的事情上,表現出了熱絡和關切。
就連柳慕蒼也……不過柳慕蒼純屬是因為愛屋及烏,他比較欣賞琵琶仙手的絕技。自從衛青檀被仙尊帶走後,琵琶仙手随着問劍宗衆人來到了仙山,在左欄玉的安排之下,拜到了靈泉峰。也不彈琵琶了,終日以淚洗面。蕭師妹看在衛青檀和左欄玉的情面上,還天天去安慰。
秦絲大概是聽見了什麽風言風語,就偷偷寫了封血書,托人送往落雪宮,請求柳慕蒼出手,救救衛青檀——秦絲真的相信柳慕蒼是仙尊的兒子,并認為仙尊不會不顧及親生兒子的求情。
這些還都是外人。
本門弟子成天到晚也都戰戰兢兢的。
身為首座弟子,左欄玉最近跟瘋了一樣,被他師尊喊了過去,關上門不知道說了什麽。出來後終日心神不寧,心不在焉。宗主讓他主持去開什麽法會,結果左欄玉說錯了好幾句話,還時常突然停頓,好長時間後,才清醒過來接着講。
薛一臣最近也是心情煩悶,被宗主差遣和張子真一起帶弟子出去做任務,可完成得不讓人滿意,還被訓斥了幾句,連同張子真都跟着倒黴。
如果一定要說有誰很開心的話,也就是金石峰的弟子們了,一天到晚嬉皮笑臉的,但沒有笑太久。左欄玉抓到他們聚衆喝酒了,就罰他們通通去道場上罰跪。
這一陣子真的,人人都不安生。
人人都希望衛青檀趕緊出來。
要不然真不知道這種壓抑日子,還得過多久!
蒼雲秋還是把陸北辰趕下了峰,臨下峰時,陸北辰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一直說自己願意和衛青檀結為道侶,只求能為師尊分憂。
蒼雲秋都不想點破他。
如果真想為師尊分憂,就安分守己一些,不要總是莽撞,而不是處處觊觎着未來師娘!
等蒼雲秋換了身幹淨衣服,梳洗完畢出來時,房裏已經多了個不速之客。
“雲秋。”褚師玄英正色道,“把衛青檀放了吧。”
“天司有命,讓各家親傳弟子一同前往天司游學。”他的聲音很沉,“點名道姓一定讓衛青檀去,他躲不了的。”
蒼雲秋雙眸微阖,暗暗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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