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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他覺得解氣,卻又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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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覺得解氣,卻又心疼

    但李寒江終究萬分不忍心看見蒼雲秋因擅自誅殺越清流, 而被送上天司受審——那種鬼地方,一旦進去,最輕也要被剝層皮。

    因此逃竄的同時, 還不忘記往越清流的方向, 快速甩下一張傳送符。

    能不能順利将人送走,只能聽天由命!

    “多事!”

    蒼雲秋微微蹙眉, 臉上已然有兩分不悅, 挽弓的力道半點沒松。

    嗖的一聲。

    靈箭直接穿透李寒江甩下的那張傳送符,瞬間就在虛空中燒成了灰燼。

    如此, 再也無人能阻了!

    今夜, 他勢必要就地射|殺越清流!

    “師尊!不要!!”懷裏的小徒兒突然爆發出一聲驚叫, 可還是遲了一步。

    靈箭再度射|出!

    只沖越清流的面門!

    淩厲又果決, 半點沒有留情!

    越清流此刻根本無力躲避, 喉嚨被射|穿後, 鮮血潑了一身, 伴随着掙紮後挪, 地面上都拖出了大片混亂的血跡。

    原本就因為失血過多,而蒼白的面容, 此刻已然慘無人色!

    蒼雲秋要殺他!

    蒼雲秋當真要殺他!!

    就地誅殺!一點情面都不講!甚至連一點讓他解釋, 或者狡辯的機會都不給!

    越清流此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蒼雲秋的冷血無情,一瞬間徹骨陰寒。

    瞳孔驟縮, 潰散成死魚眼一樣的慘白,隐隐有幾分無雙月的慘狀了。

    千鈞一發之際。

    仙主及時趕至, 忙用法器擋下靈箭,火速擋在越清流面前, 又驚又駭,震聲道:“仙尊何故如此?!”

    “你問他。”略頓了一下, 蒼雲秋再次拉弓,依舊面無表情,“還是莫問了。他一向巧言舌辯,令人生厭!”

    越清流怎麽都沒想到,自己這麽多日以來,苦苦追求,百般癡纏,恨不得把一顆心都掏出來獻給仙尊,卻只得來“巧言舌辯,令人生厭”,這八字評價!

    饒是他此刻已經被射|穿了喉嚨,還是強忍劇痛。

    一把扯下靈箭。大量鮮血潑撒。

    他想說點什麽,甚至是叫罵幾句,可漏風的喉嚨發出的聲不成聲,調不成調。像是屋漏淋雨,山谷寒風那般呼嘯怪腔!聽起來無比怪異,無比艱澀,無比凄慘!!

    仙主瞥去一眼,被他的慘狀驚駭得面露異色。而後依舊擋在他面前,手中法器靈力吞吐,罡風陣陣。

    緩了緩氣,仙主好言相勸道:“仙尊!無論如何,越清流畢竟是自在觀的觀主,按照祖師爺定的規矩,必須——”

    話音未落,蒼雲秋便開口打斷了。語氣冷淡,卻字字珠玑。他道:“規矩我犯,天司我上,人,我殺!”

    竟還是要殺!鐵了心要殺!

    一點點轉圜的餘地都沒了!

    越清流拖着殘軀,捂緊喉嚨,往後閃躲。只能将求生的希望,寄托在仙主身上。竟厚顏無恥到扯住了仙主的袍角。

    要死,他也得拉個墊背的。

    仙主大驚失色,被仙尊突如其來的凜然殺意,震得說不出話來。

    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何事,竟惹一向鎮定自若,沉穩內斂的仙尊,發如此大怒!

    目光下意識掃向了仙尊擁在懷裏的女子——不,不是女子,而是衛青檀!

    稍一琢磨。

    仙主再一次勸解,這回搬出了自以為一定能鎮住蒼雲秋之人。

    仙主肅然道:“仙尊!你若執意如此,我就只能施法請你師兄,赤陽尊,褚師玄英出山了!”

    “随你。”

    “仙尊!”仙主見他還在拉弓,趕緊道,“此地是雲陵!乃我家地界!我與你們問劍宗素來交好,與仙尊你也有幾分交情!權當是賣我三分薄面!”一邊說,一邊背過左手施法,試圖将越清流送走。

    可這一切根本瞞不住蒼雲秋的眼睛。

    嗡的一聲,驚鴻劍現!

    在半空中游了一圈,火速将此地的空間阻斷——也就是說,仙主沒辦法施法将越清流送走!

    “恕我失禮了。”冷漠的聲音,再度響徹全場,“這是最後一箭。”拉弓弦的手指瞬松。

    可他口中的最後一箭,卻沒有應他所願,當場射|殺越清流。

    少年纖細白皙的手指,緊緊攥着靈箭的尾端,以及繃緊的弓弦。

    因為太用力了,手指都被劃出了血口,鮮血順着手腕,染紅了衣袖。

    蒼雲秋的眼眸微微放大。

    “……對不起,師尊。”衛青檀很害怕,尾音顫顫的,小聲道,“是弟子違抗師命了。”

    他不是想阻止師尊射|殺越清流,也不想惹師尊生氣。他明白師尊是在替他出頭,而且是不惜一切代價,替他出頭!

    他明白,他什麽都懂!

    可正因如此,他才必須阻止!

    “弟子不想師尊上天司受審。”

    說出這句的時候,衛青檀都帶點哭音了。腦海中同時浮現出“修為盡毀,筋脈寸斷,淪為廢人”,十二個大字。

    就在剛剛那麽一瞬,他想起來了——在原文裏,蒼雲秋就曾經被押送到天司受審,罰了他三百記刑鞭,生生打散了他畢生的修為。

    将堂堂一門宗師,修真界大名鼎鼎的仙尊,一朝打落神壇,淪為廢人一個!

    他想要師尊好好的,永遠高高在上,永遠穩坐神壇。不想讓師尊受苦受難,更不想讓師尊跌落神壇。

    所以……衛青檀只能選擇違抗師命,即便手疼,還是用盡力氣捏緊了靈箭。

    越清流望向他的目光,逐漸變得柔和,臉上沒有了瀕臨死亡的驚恐,反而呈現出一種捕獲到了獵物的癫狂神采。

    仙主就趁機,一把拽起越清流的手臂,一揮衣袖,破開了即将崩盤的幻陣,以及蒼雲秋設下的“空間阻斷術”,奮力沖了出去。

    等兩人消失後。

    衛青檀手裏的弓箭,也逐漸消失了。

    他低着頭,不敢回身看師尊。

    既因為剛剛擅自違抗師命,也因為……那些畫面,他和師尊肉|體糾纏的……畫面。

    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師尊。

    恨不得當場暈過去才好。

    “……弟子知錯了。”衛青檀低頭,揉了揉澀澀的眼眶。

    沒有狡辯,沒有頂嘴,甚至沒有解釋什麽。

    蒼雲秋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領着他再度出現在花樓裏時,越清流已經被仙主施法送走了。

    但若是蒼雲秋鐵了心要追殺他,還是能追上的。只不過仙主,以及聞訊趕來的天音閣閣主,甚至是落雪宮的柳素衣,三方都在勸。

    “仙尊息怒,越清流一向行事放|蕩,又離經叛道,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但無論如何,祖師爺的規矩不能破!真要是上了天司可不是鬧着玩的!”

    天音閣閣主說這話時,目光掃到了低頭跟在蒼雲秋身後的衛青檀,第一眼竟然沒敢認。

    定定看了好幾眼,才終于确定他是自己前幾日剛收的義子。

    閣主訝然:“你這是……”

    但義父是義父,師尊是師尊。

    他也不好當着蒼雲秋的面,說衛青檀什麽——畢竟也沒那個資格,還平白惹仙尊不悅。

    衛青檀羞愧難當,越發低下了頭。蒼雲秋便側身,用袍袖護住。

    “元閣主說的正是此理!”柳素衣滿臉擔憂,湊上前,沉聲道,“雲秋,那越清流癡纏你,并非一日兩日,左不過就是言語舉止輕浮些,教訓教訓便罷了,罪不至死啊。你此番太沖動了,因他上天司,他焉有那份福氣?”

    雖然蒼雲秋一直面無表情的,但柳素衣與他自幼相識,年少時可是知己好友。

    自然看出他動了大怒。

    “你這個徒弟是怎麽當的?為何不勸阻你師尊?”柳素衣的目光陰冷至極,矛頭直指衛青檀,冷冷道,“到處惹是生非!闖了禍還連累你師尊替你受過!!”

    俨然就是猜出了前因後果。

    衛青檀狠狠抿了抿嘴。

    明白長輩說話,晚輩不能插嘴。哪怕是被訓斥了,也不能還嘴,要不然就是沒規矩,沒禮貌,會給師尊丢臉的。

    即便他不能成為師尊的榮耀,也不想成為師尊的黑點。

    蒼雲秋道:“柳宮主,我的徒兒不勞你管教。”

    “我不過是關心你!”柳素衣語氣懇切,“若你真上了天司受審,衛青檀就是死上十回,也彌補不了!”

    恰好陸北辰上了樓,身後還跟着左欄玉和薛一臣,他倆原本在仙府,同林染在一處,正好仙主也在。

    仙主聞訊趕來,他倆便一道兒跟來了。

    三人都聽見了此話,神情皆變。規規矩矩向蒼雲秋行禮。随後左欄玉滿臉擔憂,低喚了聲:“青檀!”

    衛青檀一看見大師兄,就跟見了親哥一樣,鼻子一酸,差點掉小珍珠。

    但他在人前要臉,吸了吸鼻子忍住了。卻忍不住地往大師兄身邊靠了靠。

    “沒事了,不怕啊,已經沒事了!”

    左欄玉迅速脫下外裳,披在了衛青檀身上。剛要将人攬在懷裏,卻忽覺一道冷冽目光,直逼而來,猶如利刃割膚,令人毛骨悚然。擡起的手只得慢慢縮了回去。

    蒼雲秋吩咐:“你們先帶他回去。”頓了一下,目光掃過瞪着眼看衛青檀的陸北辰時,他又道,“你留下。”

    方才越清流設了幻陣,将空間圈住了,因此,陸北辰以及同留在花樓裏的李家諸人,甚至是少祭官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在幻陣裏,時間是靜止的。

    因此,在他們看來,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鬧成了現在這樣。

    “師尊,李家主方才帶着李承歡匆匆離開了。”

    陸北辰走上前,低聲道。目光掃到湧進花樓裏的摘星閣弟子時,猶豫了幾番,還是沒說衛青檀今夜男扮女裝跟少祭官逛花樓。

    但即便他不說,此事也瞞不住。

    該來的打,衛青檀躲不了。

    “少祭官!請随我們回去!”摘星閣的弟子,上前恭聲道。

    “嗯。”

    少祭官深深望了一眼,被簇擁在左欄玉和薛一臣之間的青青——不,應該是衛青檀。

    随後揮袖一拂,将被李承歡抽碎的面具碎片,收至袖中。

    猶豫再三。

    少祭官暗暗捏了個淨化術,除去衛青檀指上的血跡,之後什麽也沒說,随弟子們離開。

    “想不到摘星閣的少祭官居然會出現在這種地方。”薛一臣擰着眉頭,沉聲道,“如此這般回去,當真不會受罰麽?”

    此話一出,衛青檀猛然擡頭,望向了少祭官離去的方向。

    幾乎沒有思考的時間,因為再不沖過去,他們就要消失了。

    “是我不好!”

    等衛青檀再回過神時,已經沖了過去。卻被重重摘星閣弟子阻攔。他只能離少祭官遠遠的。他滿臉愧疚地道:“都是我不好……請你們回去告訴大祭官,是我的錯,不關少祭官的事,如果對于今晚之事,一定要有懲罰的話,那我——”

    “與你無關。”少祭官打斷了他的話,比之前生疏許多,又道,“我來此,并非為你。”

    可不為衛青檀,又為了誰呢?

    堂堂摘星閣的少祭官,怎麽可能出入人間的風月之地?

    任誰也不會相信的。

    摘星閣衆弟子,規矩地向衛青檀颔首示意,之後就簇擁着他們的少祭官,轉瞬息間就消失在了原地。

    “你這個徒兒看樣子不是個省油的燈。”柳素衣一針見血地道,“往後你可得費心勞神了。”

    蒼雲秋沉默不語,依舊一派風輕雲淡。

    實則收攏在寬袖中的手緊握成拳。手背甚至是小臂上的青筋都誇張地暴了出來。

    “年輕人嘛,都喜歡結交朋友。”天音閣閣主打了個圓場,随後跟仙主交換了一個眼神。

    幾人心照不宣,設法暫且拖住仙尊。

    ——

    才回到仙居,擔憂了半宿的蕭師妹,還有張子真趕緊迎了出來,見左欄玉和薛一臣也在。張子真驚問:“怎麽回事?你們三個在外面遇見了?”

    這一晚上發生的事兒太多了,衛青檀此刻還心有餘悸。不知該如何解釋,不過好在張子真也沒有追問。

    薛一臣讓張子真和蕭師妹先回去休息,而後和左欄玉一起将衛青檀送回房。

    “雖然我不知道今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你似乎很怕,你別怕。”左欄玉握着衛青檀的手腕,溫聲寬慰他,“就算你闖下了彌天大禍,大師兄也替你扛。”

    “大師兄……”

    衛青檀鼻子一酸,差點掉豆豆。

    他沒有兄弟姐妹,朋友也少。認識大師兄之後才知道有個哥哥是什麽滋味。

    要不是薛師兄在,他都想撲過去抱一抱大師兄。

    “衛師弟,你最好先把衣服換了。”薛一臣提醒道,“待師叔回來,怕是要提你去問話,你就別穿這身拱師叔的火了。”

    衛青檀點頭,趕緊躲裏間把衣服換了。

    出來後,左欄玉已經泡好了一壺濃茶,給他倒了一杯提神定心。

    他喝了幾口,懸着的心終于慢慢回落了三分。很快外面就傳來動靜,仙尊回來了。

    居然這樣快的!

    不一會兒,陸北辰就從外面進來了,手裏還折了根竹棍,葉片已除,連棱角都被打磨光滑了。衛青檀一看見竹棍,臉都白了,下意識往大師兄身後躲。

    “你這是?”薛一臣也擋在衛青檀面前,餘光瞥了眼戰戰兢兢,跟受驚的小鹿一樣的衛青檀,而後同陸北辰道,“他應該已經知錯了。”

    “他要是能知錯,明日的太陽就能打西邊出來了!”陸北辰提着竹棍,隔着薛一臣和左欄玉,遠遠指向了衛青檀,冷冷道,“我本以為你改過自新了!誰曾想你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到底知不知道廉恥二字如何寫!?”

    一沖進來就是厲言厲色地訓斥。陸北辰恨不得一竹棍抽他臉上,好把他臉上殘留的,用來勾引男人們目光的胭脂水粉,通通抹幹,抹淨!

    薛一臣面色一沉,肅然道:“過分了!他哪有你說的那般不堪?”

    陸北辰冷笑,目光落在衛青檀煞白的臉上,寒聲問:“怎麽,你還沒有告訴你的兩位好師兄,你今晚到底做了什麽?!”

    不是沒告訴,而是還沒來得及告訴!

    衛青檀本來就心有餘悸,此刻被陸北辰這麽連兇帶罵,原本就煞白的臉,更是血色全無。薛一臣森*晚*整*理見他竟是這副模樣,暗暗心驚不已,但還是護着他,同陸北辰道:“你別再吓他了!”

    “是師叔命你過來教訓衛師弟的?”左欄玉緊緊護着衛青檀,一針見血地問。

    “不是!”

    “既然不是,那你這是作甚?耍威風也要有個限度!”這話是薛一臣說的,他與左欄玉是同一個師尊座下的,一向跟左欄玉關系親密,而左欄玉又格外偏寵衛青檀。

    即便薛一臣從前也跟張子真一樣,不太喜歡衛青檀,可因為大師兄的關系,會待他好些。

    最近又總在一起玩,慢慢地,關系就親密了幾分。

    左欄玉擡手把陸北辰手裏的竹棍按了下去,正色道:“師叔又沒說要打他,你何必過來吓他?”

    “我吓他?我何苦吓他?他今晚要是不挨一頓狠的,我往後就倒過來喊他師兄!”陸北辰面色陰沉,怒極反笑。直接把竹棍啪的一聲,摔在桌子上,冷冷道,“你如果還認自己是翠微峰的弟子,就不要總躲在左欄玉背後!自己找師尊負荊請罪去!”

    然後憤然離開。

    等人走後,左欄玉和薛一臣輪番安慰。

    衛青檀腦子裏亂糟糟的,什麽都聽不進去。末了,左欄玉微微嘆了口氣,随後拉起衛青檀的手腕,輕聲道:“走,我帶你去找師叔請罪。縱是要罰,我也替你受了。”

    “師兄不可!”薛一臣起身攔他,順勢拉住衛青檀另一只手,正色道,“你為了能名列天榜,這些年一直苦修,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又受了傷,只怕就無緣天榜了!”他還毛遂自薦,“讓我去罷,反正我本就無心天榜。”

    “不行,還是我去罷。”左欄玉搖頭。

    薛一臣也不肯退讓。

    三人正在房間裏拉拉扯扯,争執不休。

    衛青檀被拽得腳下踉踉跄跄,一時往左欄玉身邊倒,一時又撲回薛一臣身邊。他嘴裏急忙道:“師兄,師兄!兩位師兄!別争了,我胳膊疼,先松手!”

    房門忽被陣風震開,三人下意識齊齊望了過去,就見夜色下,一道白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房門口。

    蒼雲秋面色凝沉。

    夜色籠罩在他身上,陰冷得跟死水一樣。

    三人都情不自禁抖了抖。

    ——

    當衛青檀雙手捧着竹棍跪在蒼雲秋面前時,腿還是忍不住地一直打着哆嗦。

    “負荊請罪?”

    蒼雲秋已經換了身幹淨衣服,此刻坐在椅子上,雪袍垂地,沒有束發,只用一根素色發帶綁着白綢般的長發,披在肩背上。

    在燭火的映照下,說不出的冷清。

    連面容都半明半昧的,看不清是喜是怒。語氣也近乎平淡如水。

    “是!”衛青檀低頭,止不住地抖了起來,嘴上是很老實的,也非常乖覺。小聲道:“弟子知錯了,請師尊責罰。”

    蒼雲秋單手支着下巴,定定看了他幾眼,把他看得頭越低越深,幾乎要低到地上去了。

    才又掃向了白嫩手心裏捧着的碧青色竹棍上——只有一根手指粗細。

    “你倒是挺會心疼自己。”

    找來的刑具都那麽輕巧。

    這一棍子随随便便打下去,一下就能折。

    得打多輕,才能打夠令蒼雲秋消氣的數目?

    “啊?”衛青檀疑惑不解。

    剛一擡頭,就對上了師尊淡漠的眼眸,又趕緊心虛地低了下去。

    見自己居然跪在地毯上,就以為師尊指的是這個。于是乎,就挪了挪膝蓋,往旁邊跪了跪。

    可是這樣一來的話,跪的就有點遠了。

    為了跪近點,也不跪到地毯上。他就只能跪在師尊的身側,貼着椅子,膝蓋都跪到了師尊的袍角。

    蒼雲秋覺得他真是笨得可以,但也沒點破,只好側過身看他。

    先前被弓弦割破的手指,已經結痂了,數道細細的淺褐色疤痕。這就是摘星閣獨有的淨化術,可以淨化污濁,也可以用來療傷。

    那個少祭官倒是跟他師尊大祭官一樣,似乎沒什麽緣由,就如此憐憫衛青檀。

    連手指上的劃傷,都要特意用淨化術來療。

    只不過淨化術能淨化世間萬般污濁,卻獨獨清除不了人的情|欲。

    因此,摘星閣弟子自入門起,就要身心同修,去污驅濁,甚少同外界來往。

    可他們家的少祭官,竟敢為了男扮女裝的衛青檀,出入風月之地,還被當衆打落了面具。

    這個笨頭笨腦的混賬東西,到底知不知道情這一字有多難解?

    怎麽敢處處留情的?

    蒼雲秋确實想打他,把人狠狠捶楚一番,然後綁在床邊,讓他頂着一身傷,好好跪一晚,清醒清醒。相信不管是背上,腰上,臀腿,還是被戒尺打過的手掌心和腳心,那種潑了熱油一樣火辣辣的痛,足夠令衛青檀好好反省了。

    可此刻見他這般戰戰兢兢,擔驚受怕,竟是連一點點憤怒的情緒都不好展露出來——蒼雲秋總覺得,自己稍微說話大點聲,就會把衛青檀吓得淚眼汪汪。

    這個混賬東西總是這樣,明明想哭,又一直強忍着,忍到最後了,眼眶和臉都通紅通紅的。偏偏他是乖覺的,他從來都不狡辯,也不頂嘴。

    讓他解釋,他就解釋,不讓他解釋,他就老實閉緊嘴。

    真是惹人垂憐。

    到底是天性如此,還是後天受了什麽人的調理,才會這樣?

    蒼雲秋對任何人,任何事,一向好奇心匮乏,可偏偏就很想了解衛青檀的過去。

    想知道這個孩子的來歷,想弄清楚他的經歷,更想掌控他的現在,親手規策他的未來。

    從前後幾次,衛青檀和越清流的接觸,包括今夜,衛青檀突然反常,死死抓着箭不肯松手。

    真的很難不讓人懷疑,他和越清流之間有什麽秘密。

    與其說,蒼雲秋是想射|殺越清流,不如說,他是想徹底斬斷衛青檀與越清流之間的牽扯。

    其中又何嘗沒有幾分試探?

    可衛青檀的表現,終究還是讓師尊失望了。

    蒼雲秋不怕上天司受審,但他竟會怕衛青檀的背叛——他最不能饒恕的,就是衛青檀。

    ——

    “說說吧。”蒼雲秋不冷不熱,慢慢輕吐,“我的好徒弟男扮女裝私會少祭官,還出現在花樓裏,更是被越清流困于幻陣中……”話到此處就不說了。

    畢竟那些畫面,他全看見了,也記住了,記得很牢。

    包括那些人|體水墨畫,還真是活靈活現。只用一眼,就印刻在腦海中,難以揮散。

    衛青檀滿臉通紅,只能繼續跪着,手捧竹棍,羞恥卻又不得不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個清清楚楚。

    但關于被困幻陣,以及被越清流威脅之事,他愣是半個字都不敢講。

    語罷。

    他的頭已經低到不能再低了。

    幾乎快埋地上去了。

    蒼雲秋施法擡起了他的臉,迫他同自己對視。語氣說不上好,但也不算兇,甚至不嚴厲。他問:“你在心虛什麽?你還瞞了我什麽?”

    衛青檀想搖頭,可是被法術禁锢住,連搖頭都做不到。只能被迫仰臉望着師尊。

    “你到底在怕什麽?”蒼雲秋又問,“怕師尊會殺了你嗎?你做了什麽事,會認定師尊要殺你?”

    衛青檀哆嗦着唇,想說,不是這樣的,不是!自己只是膽子小,怕挨打。

    可是他卻驚訝地發現,自己連嘴都張不開。竟被師尊禁言了。

    此刻,他只能這麽跪着,捧着竹棍的手臂酸得狠,也不敢放下。

    搖頭和說話都做不到,只能用一雙烏漉漉的眸子,淚光閃閃地望着師尊,無聲祈求師尊的垂憐。

    蒼雲秋暗暗嘆了口氣,随手按下了那根高舉起來的竹棍,修長的五指不算溫柔地捏住了衛青檀的下巴,因為手涼,激得少年抖了抖。

    鴉青色的長睫不受控制地輕顫,嬌弱得像蝴蝶的羽翼。

    師尊沒有管他閉不閉眼,捏着他的下巴,左右推了兩回。衛青檀以為師尊要卸掉他的下巴,還吓得心尖刺疼。

    但沒有,師尊沒有傷害他。

    “胭脂水粉是姑娘家才喜歡塗抹的。”

    蒼雲秋的聲音很輕,邊說邊用手帕,輕輕擦拭掉徒弟臉上殘留的胭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擦到嘴唇上時,力道明顯重了好多。

    衛青檀疼得“嘶”了一聲,覺得嘴唇一定破皮了。還下意識用舌尖輕輕舔了舔,沒嘗到血腥氣,卻被蒼雲秋發現了。蒼雲秋道:“你現在是人,不是小蛇,不準亂吐信子。”

    “唔。”他趕緊把舌尖縮了回來。

    “這麽難看的妝,誰替你畫的?”蒼雲秋解了禁言之術。

    衛青檀萬萬不肯連累蕭師妹和張師兄,今夜婉拒他倆的陪同,就是擔心會連累他們。

    卻也不敢撒謊——跟師尊撒謊真的需要天大的勇氣!

    “師尊罰我吧!”他豁出去了。

    耳邊傳來蒼雲秋的輕笑。衛青檀悄悄睜眼,就見師尊起身了,大手直接按在他的頭頂,輕輕拍了拍。冰涼的袖袍落在他的額上,真的很香。

    後來他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

    當天夜裏,師尊留他在房裏過夜。

    沒有罰他,甚至沒有責罵他,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依舊跟從前一樣。

    翌日,師尊把他變成了一只菜青蟲,關進了一只金籠子裏,就這麽光明正大帶他出現在了仙府玉臺之上。

    越清流及自在觀弟子,連夜逃出了雲陵。連李家主今日都沒敢露面。

    仙主對漂亮的小蝴蝶有點興趣,對一只蠕動的肉長條,就沒什麽興趣了。也不拿果子逗了,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其餘人也沒把這只菜青蟲當回事。

    衛青檀可憐巴巴的,被關在金籠子裏,就在不久之前,他才編過一只蝈蝈,親手塞進了籠子裏。

    只是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也會被關進籠子裏!

    還不如蝈蝈呢。

    畢竟蝈蝈挺讨小孩子們喜歡的,而菜青蟲上到老人,下到小孩兒,就沒有任何人喜歡——哦,雞鴨鵝應該挺喜歡的。

    他不敢吭聲,肉乎乎的身體團成一個小球,安安靜靜趴在金籠裏墊的小紅布上。

    偶爾嗅到香甜的果子,或者是甜酒,還會饞得探探頭。

    蒼雲秋往籠子裏塞了一片葉子,菜青蟲就抱着葉子啃,不一會兒就啃出了鋸齒狀。

    為了讨師尊的歡心,這樣能多讨點吃的。菜青蟲索性就在葉子上來回啃,啃出了師尊的側顏。

    瞬間引起了仙主的驚嘆:“想不到連仙尊養的蟲兒,都通了靈智。倒也聰明的。”

    仔細看看的話,還是有那麽幾分可愛的。

    仙主用蘸了果酒的筷子,往金籠裏伸。衛青檀啃了一圈葉子,嘴巴都快冒火了,剛湊過去要舔酒解渴,忽覺頭頂陰寒無比。一擡頭就見師尊眉眼間寒氣流竄。

    菜青蟲縮了縮,趕緊爬爬爬,重新爬過籠子中央,把自己團成小肉球。

    “竟會看人臉色。”仙主放下筷子,不再注意這只小蟲了。

    就這麽在金籠裏關了一天,晚上回到仙居時,師尊還沒把他變回去。

    晚飯就是一片葉子,外加一小杯白水。

    就算他現在是菜青蟲,也受不了這樣的苦啊。

    “師尊!饒了我吧,我真的知錯了!”菜青蟲貼向籠子,非常可憐地哀求,“雖然我是蟲子,但也不能只吃菜葉子啊!”

    于是乎,蒼雲秋塞了顆葡萄進去。

    菜青蟲:“……”

    “我,我得吃肉才行!”

    又于是乎,蒼雲秋讓人炖了紅燒肉,夾了一塊塞進籠子。

    菜青蟲:“……”

    “師尊怎樣才能不生氣?”衛青檀又問,“只要師尊消氣,徒兒怎樣都行!”

    蒼雲秋也不知道怎樣才能消氣。他的那個火,已經從天靈蓋積壓到了小腹,不管是走,還是躺,站還是坐,都那麽令人難以忍受!

    他只是表面看起來還風輕雲淡的,實際上心裏早就掀起了驚濤駭浪。

    實則,蒼雲秋也明白這樣不對,很不對。

    但除了把徒弟變成人人都不喜歡的菜青蟲,然後關進籠子裏。他就不知道該用什麽方式,來約束住衛青檀的行為。

    總不能真的打斷他的腿吧?

    徒弟要喜歡誰,或者喜歡誰誰誰……跟誰在一起,跟誰出去玩,跟誰拉拉扯扯,又跟誰哥哥弟弟抱在一起,為人師表的,應該如何阻止?

    那些人|體水墨畫,是沒有臉的。看不清到底是誰。

    或許,那些溫情的,師徒之間親如父子的畫面,才是衛青檀心之所向!

    而那些纏|綿的,令人面紅耳赤,血脈噴張的畫面,只是衛青檀日後跟什麽人在一起,玩的花樣而已!

    沉寂良久。

    蒼雲秋一揮衣袖,把人變回去了。随後背對着衛青檀,冷淡又疏遠地道:“出去。”

    “師尊。”

    “滾出去。”

    滾?

    這是好高難度的動作!

    衛青檀隐隐有一種今晚滾出去,以後就再也進不來師尊房裏的直覺。

    他不想走,又不知道該怎麽留下來。

    壯着膽子,走過去輕輕扯住師尊的袖袍。想和師尊再說說話,哪怕師尊再看看自己也好。

    可很快就聽見師尊冷冷吐出:“跪下。”

    不管是按照輩分,還是實力。衛青檀似乎都沒辦法拒絕師尊的任何命令。

    雖然羞恥,但還是掀開衣袍,跪在了蒼雲秋面前。

    很快,一只手緩慢地掐在了他的脖子上。

    只要稍微用點力氣,這個混賬的,惹人生氣的,一點不讓人省心的孽障,就會消失。

    往後自己眼跟前就清淨了。

    再也不用時刻擔心,那個小東西在做什麽,能吃飽嗎?吃得好不好,有沒有人欺負他……他又跑哪兒去了?

    跟誰在一起?

    又做了什麽?

    哪怕只是一時一刻不見他的蹤影,蒼雲秋都恨不得起身找一找。

    應當在衛青檀脖子上挂條繩子的,這樣蒼雲秋就能随時随刻,掌控他的動向,随時随地,把他拉回身邊!

    等蒼雲秋再緩過神時,他的手已經掐在了衛青檀細細的頸子上,看着小徒弟那麽害怕,又那麽難受。

    他竟覺得有些解氣,卻又那麽……心疼!

    看着那雙殷紅的,豐盈的唇瓣,好多次,他的指腹都想揉搓上去,就像幻陣中的畫面一樣,把手指塞進他的嘴裏攪。

    把徒弟弄疼,弄哭。

    讓衛青檀知道,背着師尊做出的任何事,都會受到師尊的懲罰,讓他怕,讓他怯,讓他再也不敢離開師尊半步。

    蒼雲秋微微阖眸,長嘆。

    幻陣中的幻景不會煙消雲散,只不過從陣中轉移到了他的腦海中。

    他頭一回知道,原來斷袖之間做那種事情,有這麽多的姿勢。

    居然可以如此纏綿。

    饒是木頭仙尊蒼雲秋,也不禁紅了臉。

    喉結都隐隐發|燙。

    師徒之間的那層屏障,堅不可摧,卻又薄如蟬翼。

    只要他再狠辣那麽一點點,就一點點……衛青檀就徹徹底底屬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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