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春园的夜晚灯火通明,所有人都还在排演,没有休息。
白日里跟着韦应恒将此园逛了一圈百春园,谢昭心中已经将园中的路线和院子的布局给记在了心里。
一入夜,他换了身衣服,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穿过走廊,庭院,来到东北处的一座楼阁,上了二楼左侧倒数第二间。
他刚才看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大厅中排演,房间里没有人。
谢昭轻轻推门而入,反手关门。
不能点灯,只能借着外面雪色反射的薄冷光亮,在屋子里四下搜摸。
屋子宽敞,陈设雅致。
谢昭摸了个遍,并无异样。
咚、咚、咚——
有人过来了。
谢昭转身藏进床架尾部跟衣柜的夹角中。
“渡尘,你早点休息,明日一过,就只剩一日,便是奉佛大典了,你是最重要的角色,可千万别半路染了风寒,坏了大事。”
门被人推开,烛火也跟着被点亮。
渡尘在桌边坐下,提壶倒茶,一只玉雕竹骨的手突然伸过来,将他倒好的茶杯拿了过去。
“佛子好兴致啊,排演到这大半夜,还品茶。”
渡尘转头,谢昭不知道什么从角落里出来了,对上渡尘看过的眼睛,他坦然自若的在他身边坐下。
他将茶杯送到唇边,轻抿了一口,夸张的赞叹道:“好茶啊!”
渡尘面对这位不速之客,不惧不恼,又提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他没喝,而是用食指沾水,在桌面开始写字。
谢昭微微侧身看过去。
“谢公子夜访陋室,有何指教?”
谢昭瞧着这句话,轻笑挑眉:“你就不怕我是个凶恶之徒,夜闯私宅,杀人放火?”
渡尘平和的面容在烛火下,隐隐透着一股悲悯慈悲之感,他手上的动作继续。
“我有心,能看。”
谢昭觉得这位假佛子越来越有意思了。“不愧是要扮演佛子的人啊,这说话,也都充满了和尚味。”
他抬起了一只手,手肘抵在桌面,撑着自己的额头,偏着脑袋侧眼看着对面的秃头假和尚道:“韦应恒说你是乞丐出身,那在成为乞丐之前,假和尚你又是做什么的?”
渡尘任他探视,不急不徐的在桌面上继续写:“和尚。”
很简短的两个字,水迹一点点干没,谢昭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抬眼:“你还真是个和尚啊!”
“那怎么又变乞丐了?难不成是犯了戒规,你师父不要你了,被赶了出来?”
渡尘微笑,没有再做答。
谢昭也笑,他也不开口了,转而也学他用手指沾水,在桌面写:“和尚,兰云寺佛祖灵验,你觉得它是真佛吗?”
渡尘垂眸看着他写出来的话,写下反问他:“谢公子觉得得呢?”
“我觉得?我觉得拜它的那些人才是真佛。”谢昭面上笑意吟吟,“也是真神。”
这样的回答,着实意外。
渡尘依旧平和着,他的情绪似乎随着闭口不言后,都隐没在了他的身体深处,很难透露出来一点点。
“谢公子,很有佛性。”
谢昭眉头立即嫌弃的皱了眉,“别!我胡言乱语的。做神成佛,我可没兴趣。我喜好顿顿喝酒吃肉,美人作陪,千金堆簇,当了和尚,可就没这待遇了。”
渡尘微笑着看他,静默。
谢昭也看他,问他:“奉佛大典,你身为佛子,到时候要是诵读佛经,你不能说话,你怎么办?”
渡尘慢慢落字:“有心就好。”
谢昭看了一眼那句话,嗤笑了一下,放下了手:“行吧。”
“和尚,跟你说话很有意思。”
他站起来:“我们说过话,就算是朋友了,走,我带你去做一件超级好玩的事。”
谢昭也不等渡尘回答,直接抓住他的腰,将人从窗口带着,施展轻功,在雪色冰冷的夜间,直奔兰云寺。
深夜了,兰云寺终于没有白日的人山人海,安静得连风都像是静止的。
谢昭揽着渡尘的腰,带着他一路来到寺庙的正殿。
谢昭松开手,抬头望了望面目慈悲庄严,高大的佛像,转头跟身侧神色平和的渡尘道:“和尚,你说,我们两个要是把这佛像烧了,会怎么样?”
渡尘站在高大的佛像脚下,无喜无惊,他看了眼佛像,双手合十,对谢昭的话,好似没有听到。
谢昭也不等他的答复,说烧就烧。
火折子被他从袖子里拿出来,吹燃,火焰微微摇晃。
接着,他又从袖子拿了一条腰带出来,嘴角勾着笑跟身边的渡尘道:“我刚刚在你衣柜里随便拿了条腰带,本来是打算勒死你的,谁知道你这和尚还挺有意思的,我就没动手。”
“现在好了,正好拿来引燃,也不算埋没了它。”
度尘微微侧眼,看到了他手里那条腰带。
他扮演佛子,每日所穿衣物,都是韦家的下人奉命按真佛子的装扮来做的,用料特殊金贵。
火舌咬上了腰带,谢昭将它扔在了高大佛像身上。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谢昭笑容扩大:“和尚,咱们走吧。”
二人转身离去,高大的佛像在漆黑的殿中,似乎蠕动了一下,身上那块燃着火焰的腰带,被佛身慢慢地吞了下去。
谢昭将渡尘送回屋,他打道回酒楼。
两个一直提着心的禁卫看到谢昭安然无事的回来后,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立即让小二送热水上来。
谢昭洗漱后便躺上了床,禁卫在外面的榻上守夜。
夜色幽幽,谢昭隐没在暗夜的中的眼睛,冰冷漠然,片刻后,他才闭上眼。
渡尘的屋里也是一片漆黑,他盘坐在床上,闭着眼,手中赫然握着一条被火灼烧过的腰带。
【他都怀疑你的身份了,你为什么还不杀了他,还等着做什么?】
含糊黏腻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渡尘面容淡然自若。
他唇瓣仍旧闭着,心底出声:“人在极端的痛苦之下,所迸发出来的情绪,远胜平常,你身为圣主,力量远超过他,还怕等上一两日,杀不了他吗?”
他的声音如本人一样,平和中带着毫不作伪的悲悯感。
渡尘等了一会儿,脑子里那道声音沉寂了,没有再出声。
他握着那条被灼烧过的腰带,掌心倏地如沼泽一样,腰带缓缓深陷吞噬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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