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郡,胡诠的兵马兵临南郑城下。
益州兵马进攻梁州的消息很快送到了在襄阳西北驻扎的杨佺期手中。杨佺期闻讯,又惊又怒。
他很清楚,益州胡诠出兵是受谁指使。种种迹象表明,自已已经落入了一场阴谋之中。桓玄等的就是自已出兵,然后出兵协助顶住正面,再命胡诠从益州偷袭自已。
眼前局势险恶万分。正面,襄阳坚城,有桓玄和殷仲堪的联军守城,兵力悬殊不大,攻城能否成功,杨佺期自已心里也没有底。
这段时间以来,之所以形成对峙局面,便是因为对进攻襄阳没有太大的把握。而现在,梁州告急,益州兵马已经兵临南郑,汉中郡一旦易手,则自已全无退路。
梁州之地,弘农杨氏经营数十年的老巢,一旦被攻占,自已如何有颜面去见泉下的父兄。更重要的是,自已将被逼入绝路之中,面临覆灭之灾。
眼下对杨佺期而言,似乎选择不多。除了率军回援,似乎没有别的好办法。但是,杨佺期又不甘心。这一旦退兵救援,之前的一切变都白费了。荆西数郡也要拱手送回,徒然死伤一万多兵马,却什么也没得到。这之后,更是要和殷仲堪和桓玄敌对,纷争永无休止。
杨佺期是个心气甚高之人,他行事目的性很强,也很善于审时度势。就像当初他出兵助力王恭一样,他的判断是,王恭能够成功。一旦王恭掌控大权,自已在大晋的地位不言而喻。
从某种角度而言,政治就是押宝。押对了便盆满钵满,押错了可能血本无归。所以当他意识到要输的时候,他果断的撤回了筹码,带着兵马第一个离开京城,保存了实力。同时,也及时的和司马道子达成了和解。
但眼下的情形,却是进退两难的局面。想要两全其美,恐怕没那么容易。
紧急磋商后,杨佺期手下众人都认为需要立即回援汉中,保住梁州,再图后事。但杨佺期心中不甘,思索良久之后,他决定冒一次险。
次日上午,梁州军大张旗鼓的拔营撤兵。一队队兵马在对方斥候的眼皮底下撤离沔水北岸,回梁州救援。
殷仲堪得到禀报,大喜不已,遂请桓玄前来商议追击之事。
桓玄早得禀报,但他的建议是,暂时不必追击。
“仲堪兄,所谓穷寇莫追。杨佺期此番撤军,乃是不得已之举。汉中遭到攻击,他不得不撤。但其兵马齐整,并未遭受重大损失。我大军若是急追,反而中了他的计谋。他巴不得我们出城与之一战呢,或许会沿途伏击,佯撤实进。要知道,要是打败了我们,他可不顾梁州之危而一举攻灭我们。咱们不能给他一丁点机会。他要撤,便让他撤。全部撤走了之后,收复失地,整顿兵马,你我联手攻入梁州,他到那时往何处去撤?故而,我的意见是,依旧按兵不动。让他疲于奔命去吧。”
对于桓玄的建议,殷仲堪颇有些诧异。这种时候不趁机进攻,还待何时?殷仲堪怀疑桓玄是信口开河,别有用心。
双方没有达成一致,倒也没有撕破脸,只决定再斟酌一番。
送走桓玄之后,殷仲堪立刻召集殷遹殷旷之等人商议对策,研判桓玄不肯追击的缘由。
殷遹道:“兄长,桓玄这厮,居心叵测。之前他说不出战的理由倒是可以认同。但此刻,杨佺期已经退兵,他却不肯追击,很明显是别有目的。我认为,他并不希望荆州的危机解除。因为杨佺期一旦败绩,他便没有理由留在荆州了。唯有让荆州处在战乱之中,他才可以名正言顺的赖在荆州不走。他可不希望咱们将杨佺期歼灭。”
殷仲堪沉吟之后,问计于殷旷之道:“旷之怎么看?”
殷旷之道:“儿子的看法也和堂叔差不多。桓玄显然不肯我荆州危机解除的太快。他想要杨佺期全身而退,这样便可让杨佺期保持实力,令我荆州感受到压力。只有这样,我们便有求于他,只能任由他予取予求,甚至允许他的兵马留在荆州。这是他鲸吞我荆州的诡计。儿子认为,此刻需要和桓玄挑明。杨佺期兵马既退,桓玄当率军离开荆州回到他的地盘才是。他们已经没有理由留在荆州了。父亲只需这么一问,便知道他的底细。他若肯退兵,便是心中无鬼。他若不肯,则印证了我们的推测。”
殷仲堪沉吟思索,他承认殷遹和殷旷之的话是有道理的,他也明白桓玄的居心不良。但是,他心中还有一个希冀,便是和桓玄达成的协议。那是个美好的前景。
“可是,若能联手灭了杨佺期,夺了梁州,岂不是对我有莫大好处?若让桓玄率军离开,攻梁州岂非是泡影?岂不是也等同于撕毁协议,出尔反尔?”殷仲堪皱眉道。
殷旷之见父亲还想着要攻梁州,扩大实力地盘的想法甚为无语。
“父亲,儿子早就想说了,进攻梁州,其实对我荆州有害无益。此番荆州和梁州的这场冲突其实本就是为桓玄所挑拨。双方冲动攻伐,打了错误的一场仗。当初不是桓玄的欺骗,怎会起战端。父亲,偌大荆州之地,我们尚且不能保全,还谈什么梁州?夺了梁州又如何?弘农杨氏在梁州根深蒂固,地方巴獠部落更是不服管束,届时必然处处起火,疲于应付。这对我有害无益。况我荆州同梁州以及江州乃三足之势,在这种局面下,最好是维持现状。这样任何一方都休想吃掉别人,一家独大,两家联合制之才是最好的生存之道。”殷旷之道。
“正是,旷之所言极是。旷之看的透彻。”殷遹连声附和。
殷仲堪沉吟道:“照你的意思,也还是不追?”
殷旷之摇头道:“不,我的意思是追击。不给予杨佺期重创,他是不会消停的。唯有削弱他的实力,他才能安安分分的和我和平共处,才能听得进去话。儿子的想法是,乘机追击,给于重创,回头再派人去和他商谈共处之策。到那时,他只能答应。否则,他恐怕没有这个见识。届时,他面临两家压力,担心被攻灭,便一定会选择和我共处之。”
殷仲堪吁了口气,点头道:“你们的话确实有道理。看来,我确实该和桓玄摊牌了。我这便探探他的口气,看他作何反应。”
殷仲堪亲自前往南城外桓玄大军营地见了桓玄。寒暄之后,咬牙开口。
“桓少兄。此番荆州之事,多亏少兄出兵相助,方可解我荆州之危。大恩大德,定当后报。眼下杨佺期已经退兵,危机已经解除,再让桓少兄和手下将士们在荆州受苦,我于心不忍。眼见已是深秋,天气转寒,我想,桓少兄可率军回江州休整了。我已备好钱粮若干,作为大军消耗的补偿和阵亡将士的抚恤之用。不知少兄意下如何?”
桓玄听了这话,先是一愣,旋即大笑起来。
“仲堪兄,这是要赶我们走了是么?哈哈哈。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是么?”
殷仲堪正色道:“此言差矣。杨佺期已撤兵,我是不想让江州的将士们远离家人,不得安生。桓少兄要是愿意,留下多久便可。老夫巴不得和桓少兄多见面,常聚饮呢。”
桓玄微笑道:“然则不攻梁州了?那可是将来要给你的地盘。况杨佺期如卧虎在塌侧,你能安枕?若不除之,你不怕他卷土重来?”
殷仲堪道:“不是不攻,是天气冷了,进入大山之中,一旦大雪封山,补给难继,进退失据,岂非大大不利?明年春天,你我联合出兵进攻,才更有胜算。况且,我荆州经历此乱,荆西数郡遭受涂炭,冬天又要到了,我想腾出手来赈济安顿他们,以免造成百姓流离之灾。你说,我这个想法对是不对?”
桓玄呵呵而笑道:“原来如此。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赖在这里不成?也罢,我明日便拔营南下。但我需要去江陵休整一番,再乘船回江州。这总是可以的吧。你该不会连江陵都不让我去了吧。”
殷仲堪忙道:“当然不会,理当如此。我会派人将粮草钱粮送到江陵装船。江陵是桓少兄的老家,你爱住多久便住多久。过几日我便也回江陵,我也希望能在江陵和桓少兄宴饮相欢呢。”
桓玄大笑,将殷仲堪亲自送出大帐。
回到大帐之中,卞范之站在帐中,他适才躲在大帐内侧听得清清楚楚。
“范之,你都听到了。这老东西当真是翻脸无情之辈啊。果如你所料,他来赶我们走了。”
卞范之微笑道:“郡公会走么?”
桓玄笑道:“江陵是我的老家,我走去哪里?我只是不忿这厮如此寡薄。”
卞范之沉声道:“郡公放心,他会来跪着求你的。以他殷仲堪的智慧,这种局势之下,他们是掌握不住的。论心机谋略,他还差得远呢。不是我贬低他,他连杨佺期也不如。”
桓玄道:“比我何如?”
卞范之道:“不及郡公之万一。”
桓玄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