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1个月的时间,局势急转直下。
荆襄前线,桓冲攻襄阳8日未果,死伤兵马两万余。正处在极为尴尬的境地之时,桓石虔兵败撤回的消息传来,又带来的敌军1支5万人的大军正在抵达荆襄前线的消息。
桓冲得知此消息,当即下令即刻撤军。因为他已经明白,自己的计划完全失败。想要在荆襄前线进攻,以取得战果,并减轻下游压力的想法彻底化为泡影。
不但如此,眼下荆襄前线还将迎来更大的压力。对方援兵1到,实力逆转,到时候别说进攻了,防御都成问题。
说实话,得知桓石虔兵败,并且带回来敌军后续兵马抵达的消息的时候,桓冲其实心里松了口气。之前放出话要全面出击,在襄阳遭遇了挫败。前两天的攻城还像个样,后面几日其实已经称不上是在进攻了,充其量算是骚扰。
这种攻又攻不下,退又没有理由的尴尬境地,令桓冲进退两难。现在,终于有了退兵的理由,反倒有些如释重负之感。
桓冲不但退兵了,而且下令桓石民和杨亮进攻巴蜀的水6大军也即刻撤兵。因为他明白,自己退兵之后,接下来秦军便会进攻。自己必须全力防守竟陵江陵夏口1线,不能再有任何闪失。否则的话,荆州江夏失去,桓氏完了,大晋也完了。
荆襄受挫,损兵折将被迫防守。而下游的彭城也丢了,北府军损失两万兵马,则更令人难以接受。那可是大晋抗敌的主力,寄托了多少人的期望。
那刘牢之号称是北府军第1猛将,结果被打的灰头土脸,成了败军之将。
如此1来,几乎所有人都对和秦人作战的胜负产生了怀疑。就连最为坚定的相信大晋必胜的人,也心中产生了怀疑。
最负盛名的老牌荆州军,锋芒毕露的北府新军同时受挫,战事才刚刚开始,大晋便已经折损主力兵马45万人。荆州军猛将桓石虔几乎丧命于战场,北府军猛将刘牢之也大败。最精锐的兵马,加上最强悍的战将都失败了,似乎已经看不到任何胜利的可能。
失败主义的阴云笼罩了建康,笼罩了朝廷上下。在京城,当坏消息接踵而至时,上上下下的人心浮动,信心产生了极大的动摇。
而之前1些认为和秦人之间的大战不可能胜利的人也开始跳出来说话,提出要和秦国议和,作战只会导致大晋亡国。
而另外1些人也开始评估局面,迁都会稽,让出江淮之地,坚壁清野,沿着长江南岸重新布置防线的说法再1次甚嚣尘上。
战场失利的矛头,1度指向了谢安。认为谢安指挥不力,不懂军事,没能及早的完成部署。大战开始,还在游山玩水,大晋的存亡被他视为儿戏云云。
总之,朝廷上下议论纷纷,恐慌焦虑在蔓延,各种失败主义的言论,逃跑主义的言论喧嚣起来,搞的乌烟瘴气。
司马曜也慌了。他也开始怀疑此战能否胜利,怀疑谢安的能力。他第1次感觉到大晋的江山似乎有倒塌崩溃的危险,在这之前,他可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6月十3夜,司马曜召见了谢安。
寝殿之中,宫灯摇弋。谢安的神色并没有司马曜想象的那么慌张,他微笑着进来,站在司马曜的对面。
曾经,司马曜对谢安这种淡定的态度是很欣赏的,他希望自己能同谢安1样,能够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能够泰然自若,不动如山。
但是现在,司马曜不知为何却开始厌恶谢安的笑容。当真能够指挥若定,胜券在握的话,这笑容倒也罢了。然而现在是战场告急,全面受挫。他还这么笑着,那便有些故作淡定,令人厌恶了。
“谢公请坐。”司马曜忍住情绪,客客气气的道。
“多谢陛下。”谢安也不推辞,坐在对面的凳子上。
“谢公可知朕请你来是为了何事?”司马曜问道。
谢安笑了笑,问道:“近来老夫政务繁忙,未曾询问陛下课业。陛下现在在读什么书啊?”
司马曜皱着眉头不说话,这种时候,你来问我读什么书?你这不是装糊涂么?
谢安见司马曜不回答,笑道:“陛下今年十6了吧,可以读些修身养性的书了。这1类的书呢,首推老庄之文。老子曰……”
司马曜大声打断道:“谢公,战事挫败,局面危殆。我大晋社稷飘摇,上下人等心如火焚。这种时候,朕还有心思读什么书?”
谢安皱了皱眉头,缓缓道:“老子曰: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意思便是说,要能够经得起大事,1切要以平常心相待,不能惊慌错乱,乱了阵脚。”
司马曜道:“朕没有这般定力,朕做不到宠辱不惊。”
谢安道:“所以,老臣才建议你读老庄,修炼心性。”
司马曜有些焦躁,呼吸有些急促的道:“谢公,这仗还能打下去么?”
谢安看着司马曜,沉声道:“陛下,仗不打,你要将大晋拱手相让么?”
司马曜道:“可是,桓冲和谢玄都败了啊。这还怎么打?荆州兵,北府新军,都是我大晋精锐。桓冲和谢玄,都是我大晋领军中的佼佼者。出师便败,这预示着什么?”
谢安沉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有什么好说的?谁能保证永远胜利?便是诸葛亮在世,也做不到吧。败了两仗而已,有什么可惊慌的?”
司马曜叫道:“可是他们都说,要迁都。建康不安全。江淮守不住,秦人很快就要打到江边了,如之奈何?”
谢安冷冷看着司马曜道:“他们?他们是谁?依老臣看,是陛下想要这么做吧。陛下怕了是不是?”
司马曜叫道:“那些人说的话你难道不知?朕这里有他们递上来的折子。就连琅琊王氏,太原王氏等大族之人都这么说呢。你要看看这些奏章么?朕拿给你看。”
“老臣知道,倒也不必看了。”谢安皱眉道。
“你不打算解释解释么?”司马曜道。
谢安摇头道:“解释什么?井蛙不可语于海,夏虫不可语于冰。老夫无需跟他们解释,他们什么都不懂。”
司马曜咬咬牙,沉声道:“有人说谢公不能力挽狂澜,贻误国事,恐招致我大晋社稷崩塌。你也不打算解释么?”
谢安双目如电,看向司马曜。司马曜心中慌乱,忙道:“不是朕说的,是朕听到有人这么说的。谢公就当他们是胡说8道便是。”
谢安目光变得柔和下来,缓缓道:“庄子曰: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谦,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陛下,老臣不必解释这1切,老臣所做的事情,不存私心,不存杂念,故而无愧于心。”
司马曜轻声道:“谢公,朕只是想知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朕不瞒你,朕心里慌的很,也很怕。他们说来说去,朕的心也乱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谢安点点头道:“陛下,老臣知道你心里慌乱,知道你生出了疑虑。但是,有些事不能有半点动摇,即便遭遇了挫折。老臣只和你说1个道理。听说那苻坚已经在长安为老臣造了府邸,说攻下我大晋之后,他让我谢安当吏部尚书。所以你瞧,老夫投降了秦国,不但无性命之忧,而且依旧能高官厚禄。琅琊王氏,太原王氏,我大晋的大族,都可以得到苻坚任命的官职。可是,陛下呢?你怎么办?我们这些人都能保命,再不济也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可陛下呢?你怎么办?司马氏怎么办?你只要想明白了这个问题,便没有那么多困扰了。老臣不愿去秦国的吏部尚书,老臣要为大晋战到最后1刻。陛下呢?”
这简单的1问,令司马曜如醍醐灌顶1般。他们都是有退路的,自己可没有。自己应该是最坚定的,怎么还动摇起来了?这是多么愚蠢的想法啊。人人都有退路,自己这个大晋皇帝可没有退路啊。
“谢公。朕向你道歉。朕太蠢了。”司马曜站起身来,长鞠到地,向谢安致歉。
谢安起身还礼,沉声道:“你要致歉的不是老夫,而是先皇,列祖列宗。你要当亡国之君,断送了大晋的社稷,便是千古罪人。他们会责怪你的。陛下,万万不可慌张,这场仗,我们还没输呢。”
司马曜看着谢安。谢安缓缓道:“荆州桓冲虽然受挫,但兵马尚有8万,只折损少许兵马。竟陵江陵夏口还在,屏障犹在。他能及时退兵,便是要死守上游屏障。秦人想要攻破上游,岂是易事?”
司马曜点头。
“下游彭城之败,乃大意所致。谢玄说,北府军士气未挫,6万主力大军犹在。彭城之败,反而令他警醒。这未必是坏事。于局势上而言,虽然极为不利。但是若论胜负,为时尚早。”
“寿阳必有1战,很快就要开始了。老夫已经做好了寿阳陷落的准备。寿阳突前,又是敌军重点攻击之地,与其在寿阳死战,不如退而求其次。江淮之地,河流水网多如牛毛,放他们越过寿阳抵达淮南之地,伺机交战更为有利。令其骑兵车马难以纵横,陷入其中。所以,寿阳若是陷落,陛下也不必惊讶。”
司马曜道:“淮南之地作战,我们便有胜算么?”
谢安摇头道:“老夫不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事,还需看天意。我们能做的便是谋划好。倘若天不佑我,任凭我们如何谋划也是无用。倘天佑大晋,自然会有转机。当然,前提是,我们要做好我们该做的。1旦在淮南作战,那将是1场大战。1战,可定胜负,可决生死。那才是最后的1战。之前的胜负,都算不得胜负,更无需为此而担忧。”
司马曜道:“可是,兵力悬殊还是太大啊。在淮南作战,北府军6万人,加上桓伊和江州的45万人,不过十万之众。要面对的是数倍于己之敌,几十万的秦军啊。对了,还有东府军呢。怎地没听到东府军的消息?李徽在做什么?彭城之战他的东府军也没参与,他的兵马在何处?”
谢安皱眉沉吟道:“是啊,还有东府军呢。李徽在干什么?倒是很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