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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一五章 盐场
    次日上午,李徽在王愉的陪同下,前往东门海边盐场查看。

    

    之前远观过盐场情形,已然震撼无比。现在进入盐场之中后,更是感受强烈。这盐场的规模之大,人力之多,产量之大,令人瞠目结舌。

    

    从大道走进盐场之中,便是数十间库房。其中1部分库房里堆满了小山般的粗粝海盐。这些海盐都是从析出池中和盐亭的石锅之中收集的粗盐。因为是结晶体,所以有的颗粒甚大,像是1堆发黄的白色小石头。

    

    这些盐其实还是不能出售的,还需要进行1道工序,那便是将之捶打成小1点的颗粒,才能进入千家万户。所谓的粗盐细盐之分,不完全是颗粒的大小之分。粗盐也可以很细,只是士族官员们习惯吃的细盐是经过第2次熬煮,去除1些杂质之后的盐。口感上没有苦涩的味道。

    

    库房中间的空地上,1派数十人的夯冲人手,正脚踩长杆的1端,利用杠杆原理让另1端的木锤在石臼之中捶打,将那些大如鸽蛋1般的粗盐锤成米粒状,之后便可装车运走了。

    

    数十名男子汗流浃背,1刻不停的捶打着。赤膊的身体上黝黑发亮。这是极为繁重的体力活,这也是他们每天1爬起来便要做的的工作。

    

    穿过忙碌的库房区域,出了1道围墙。便看到了生产区域。首先看到的便是密密麻麻分布在方圆数里之内的大量盐亭。

    

    所有的盐亭都是简陋的草棚搭建起来的,里边架着浅浅的石锅,下边烧着火。整个场地上烟火沸腾,呛人眼鼻。

    

    大量的海盐便是这么煮出来的,从前方的盐卤池中担了卤水倒入石锅之中,进行熬煮。水汽蒸腾之后,海盐析出,这是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怪不得李徽在来路上看到了大量拉着柴薪的大车,可以想象,这里1天要消耗多少柴火。

    

    不过柴薪便宜,盐却贵的很。付出成本也是划算的。

    

    李徽走进密密麻麻的盐亭之中,看着那些蓬头垢面,身上黑乎乎的几乎看不见口鼻的煮盐的百姓,心中不知何种滋味。

    

    这些人中,男女老少都有。男子担柴担卤,妇人添柴铲盐,还有1些少年,身材瘦弱,却也帮忙递工具,搬东西,忙碌之极。还有的妇人背着襁褓之中的孩儿在肩头。那些孩儿才1两岁大,却也被熏得黑乎乎的,但李徽却没听到他们的苦恼。

    

    数以千计的人在周围忙碌着,但是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所有人都机械的干着活,仿佛是1个个没有生命的躯壳1般。脸上的表情是麻木的,冷漠的,看不到痛苦也见不到笑容。

    

    这种情形,让李徽感觉头皮发麻,身上起了1层鸡皮疙瘩。

    

    “哎呦”1声,1名少年背着柴禾摔了1跤,膝盖上顿时出了血。李徽忙上前查看,询问伤势。那少年只是看了李徽1眼,提起柴禾便离去。

    

    李徽呆呆凝望他的背影,皱着眉头。

    

    “刺史大人莫要恼怒,山野少年不知礼数,回头命人给他教训。”王愉沉声道。

    

    李徽转头看着王愉,王愉被他眼中的寒光吓得1哆嗦。

    

    “王愉,你听好了。有人说你在盐场草菅人命,迫害做工的百姓,你有没有这么做心里自知。眼下我不跟你计较,但不表示你便可以这么做。盐场是朝廷的,但百姓是我徐州百姓,我身为徐州刺史,光是这1点,便可以将你拿办,你可明白?”李徽冷声道。

    

    王愉忙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李徽扫视周围,轻声道:“你看看这些百姓,你难道没有半点的同情心么?这些人沉默寡言蓬头垢面,宛如行尸走肉1般。这里的劳作如此辛苦,环境也如此之恶劣。你还怎忍心对他们下手?我希望你对他们好1些,改善1下这里的环境设施。或者最起码,给他们涨1些工钱,让他们多得些钱。这也算你将功补过,赎罪积德之举。”

    

    王愉连连点头道:“大人教训的是,下官惭愧,下官会照办的。”

    

    李徽知道,王愉只是口上敷衍自己,他未必便能明白自己的话语。其实,这个时代本就如此。阶层固化,1些人高高在上,世代得享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不惜以9品中正制这种变态的取士方式来延续这种独占权力和利益的事实。

    

    普通百姓,为奴为婢者自不必说,根本没有任何的权益。百姓之家,也只能劳作出卖苦力和手艺,要么去参军卖命。寒门小族也没有机会。所以,这些人的命运便是如此。甚少有人能突破这种阶层的屏障。

    

    即便如自己,依托穿越之利,审时度势的站边上位,看似已经成功了。但其实在豪族眼中,自己依旧是棋子1枚。在真正的权力的分享之中,大族还是霸占着绝大部分资源。自己这样的人其实只是吃1些残羹冷炙罢了。

    

    若不是自己几番运作,也深刻的明白了1些规则,利用大局演进的趋势而获得和谢安做交易的资格,来到这徐州之地,组建了东府军兵马的话。自己即便在朝廷身居高官,也还是如无根之萍,随时被人1把扯了丢掉。

    

    身处的这个时代是极为残酷的,所谓的诗酒风流,魏晋风度,都是1些假象。真正的现实是,乱世嘈杂,奇葩遍地,杀人狂魔比比皆是,变态货色层出不穷。野心家,伪君子1茬又1茬。在这种情形下,还有自私自利为门户私计的倾轧和攻讦,上位者根本没有把百姓的生计放在心上。

    

    自己若是没能成功的话,怕也是和眼前的这些百姓1样,麻木而辛苦的劳作着,悲惨的渡过1生吧。

    

    但李徽其实也没法为这些人做些什么。天下如盐场这些百姓1样的人多如牛毛,自己也救不了他们。能保全自己已经很好了。

    

    况且,李徽早已不是当初的李徽,多年的历练,他已经历练出了铁石心肠。若为每1个人的辛劳和悲惨而痛苦,而感同身受的话,那么李徽怕是早就疯了。

    

    要解决的其实不是几个人、几十人、几百人几千人甚至几万人的问题,要解决的是系统性的问题,是死死压在头顶的阶层的穹顶。唯有如此,才可能解决绝大部分的问题。而在根本性的问题解决之前,注定有许多人成为时代的牺牲品,成为不为人所知的默默无闻的祭品。

    

    虽然残酷,但真相就是如此。

    

    再往前,便是海边盐田了。离开了烟火缭绕的盐亭区域来到这里,李徽的心情好了许多。眼前视野开阔,盐田层叠,远处大海开阔,景色壮美。

    

    王愉介绍了盐田的情形。本处盐场有盐池9十6块。以3层盐池为1个盐田的话,便有3十2块盐田。包括引潮渠2十条,海水存储池2十座。沿海岸线占地6里,组成1个庞大的海边晒盐场。

    

    走近1座盐田,阶梯状的盐池正在运作。第1层的盐工正在将晒了两天的池水放入第2层盐池之中。而之前放入第3层池中的卤水已然开始析出。

    

    盐池边缘,白色的盐花正在凝结。1朵朵的盐花呈现半透明的晶体状,甚为好看。有人用木掀在池水下铲盐,大量的海盐被铲进竹筐之中沥水。不1会,便铲了两大筐的海盐。那还只是在盐池的1角而已。

    

    如此多的盐田,1天下来要产出多少盐来,当真令人赞叹。

    

    在此劳作的百姓固然艰苦辛劳,但站在1个宏观的角度上来看,如此巨大的盐场,每日产出供给千千万万人食用的海盐,能够为大晋带来巨大的财富,为百姓提供众多的工作机会,能养家糊口。而盐场产生的财富又能维持1个国家的运转所需的财政,能养兵保护大晋。这着实是1件了不起的事情。

    

    而自己,现在也要从中分1杯羹了。虽则李徽想过,倘若以盐渎县盐场所产的海盐之利来养徐州1地的话,怕是整个东府军要武装到牙齿,整个徐州将富的流油。

    

    但可惜,自己做不到,只能分1杯羹。也许有1天,自己可以控制住盐渎县的盐场,到那时,财政便不用发愁了。想1想总是可以的。

    

    午后时分,李徽1行离开了盐渎县。王愉送出城门外,目送李徽1行骑兵奔驰而去的背影,王愉的心情却1点也轻松不起来。

    

    昨夜他已经招供了所有的细节,提供了所有相关的证据。关于司马道子走私私盐的1切,包括环节渠道和参与的重要人物,全部都交代的清清楚楚。

    

    王愉不知道,自己是在给自己的脖子上套绳索,还是在为自己垂死的性命在配制回天之药。总之,他决定那么做了。他决定为了自己的命赌1把,自救1把。

    

    现在那些证据都在李徽手里了,而自己也要去面对司马道子了。李徽给出的期限是1个月。1个月时间,如果杳无音讯,李徽便会上奏朝廷,掀了桌子。

    

    “来人,准备马匹干粮,选派2十名人手,跟我即刻去京城。”看着远处东府军骑兵马蹄踏起的烟尘,王愉沉声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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