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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三九章 不可当真
    李徽坐了下来,烛火旁的桌案上,顾青宁的那封素简放在那里。李徽忽然明白了,阿珠是给自己单独看信的机会,所以才说要去睡觉的。她平日做事,从没有做了一半的。这到处都是衣物用品,乱七八糟的摆着,她却跑去睡觉了,这可不是她的风格。

    

    这小丫头,鬼灵精怪的,却也善解人意。

    

    但李徽此刻看着顾青宁的那封信,却不知该不该打开来。本来倒是无所谓,但阿珠刚才那么一说,李徽倒是有些犹豫了。万一信中写了一些不该看的话,自己该如何是好?

    

    犹豫了许久,李徽还是伸手拿起了那封信慢慢的解开丝带,拆开信简。就着烛火,顾青宁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李徽小郎君,去岁一别,已半年有余。年前闻君去往江北小县上任官职,青宁既喜又忧。爹爹说居巢县局面险恶,恐有变故,青宁甚为担心,生怕出什么事情。但之后得知你大展身手,克难涉险立足,升任县令的消息,青宁心中甚为欢喜。以君之能,不久后将可大展宏图也。”

    

    “此次回吴郡,得知阿翁派人前往道贺,青宁便采买了几件礼物让大牛他们带来,算是我向你道贺。那茉莉香囊你可挂在身上,那是用药水浸泡过的花瓣,可清脑静神。君掌一县之事,必事务繁杂,殚精竭虑,挂在身上,或可有益。其余几件东西,是赠你日常之用,也非什么贵重之物

    

    。青宁记得你一向注重仪表,修容有度。如今既已入仕,应该更加的注重仪容。这几样东西希望能让你出入重要场合之际,增君之风仪。”

    

    “那日归家,青宁去探望了兰芝姑母。她老人家很是想念你,但身子康健,精神也很好。得知了许多年少之事,倒也有趣。你放心,青宁会时常探望姑母,照顾她们的。但不知此举是否失礼,望君告知。”

    

    “青宁笨拙,学识浅薄。心中有千言万语,但是落笔却脑中空空,不知所云。此番写信给你,着实有些冒昧。君公务繁忙,想必不耐听我絮叨之言,所以到此为止吧。青宁遥祝小郎君一切顺遂,万万保重。青宁留字。”

    

    “另:南宅后院荷花池已经满是荷叶了,我让人重新修理了喷水竹管。昨晚试了一下,却不如意。何时君回吴郡,再来帮我瞧一瞧,荷花开时,再现喷泉美景。”

    

    李徽读完此信,久久端坐。烛火跳动,李徽脸上明暗交互,喜忧难辨。突然间,他一口吹熄了烛火,起身来到床前和衣躺下,怔怔出神。

    

    新月朦胧的光影投射在窗棂上,窗纸上倒影的树荫婆娑。院子里有风吹过,花木萧然,虫鸣声唧唧入耳。

    

    李徽躺在床上,看着昏暗的帐顶,脑海中浮现出在吴郡的那些情形来。顾青宁娇憨可爱的模样也浮现在脑海之中。

    

    在李徽的印象中,顾青宁是个无忧无虑,心无城府活泼娇憨

    

    的少女。自己和她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一个人的性情品格却并非需要太久的时间便能看得出来。

    

    李徽对顾青宁的印象很好,起码她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千金大小姐的派头。自己身份低微,对他人的目光其实是极为敏感的。在顾家其他人的目光中,李徽都能感受到他们的轻视。但是在顾青宁面前,却没有感受到这一点。

    

    不过,李徽从未对顾青宁动过什么其他念头。他也从未幻想过得到顾青宁的青睐,从未想入非非。因为他的心思不在这些事上面。

    

    穿越之初,李徽面临的是如何能够突破窘境,突破寒门强加在自己身上的阶级壁垒。在大晋朝,这几乎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李徽必须全力而为,否则根本没有机会。

    

    或许裙带关系是一条捷径,但在如今的大晋朝,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豪族和寒门联姻,这种可能基本上不存在。这是大晋朝豪门士族们之间的游戏规则,通过联姻实现强强联手,利益盘根错节,相互之间形成利益共同体,垄断权力和资源。

    

    以李徽的身份,别说走什么裙带路线了,便是想一想也是不切实际的。

    

    正因如此,即便李徽在当初那次丝帕事件中是被冤枉的,那一切也都是巧合,但在顾谦眼中,也都是需要立刻防范的大忌讳之事。他严厉的警告了李徽,且将顾青宁送走,便是不肯让他们有哪怕一丁点的可能。

    

    江南士族,在这方面尤其注重。别说和寒门小族了,便是同北方侨姓大族联姻,在当初衣冠南渡的时候,都是一种奇耻大辱。王导向陆玩求亲,要结成联姻,都被陆玩拒绝,且说出‘香草和臭茅不可能长在一起’这样的羞辱之言。可见江南士族门户之见是何等的严重。

    

    虽然近年来,吴郡士族逐渐衰落,同北方大族联姻也早已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是和寒门小族联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说身份出身上的壁垒了,便是李徽自己心中的这道关也是过不去的。李徽骨子里是有自己的倔强和骄傲的,他还不屑于用这种手段来上位,那对李徽而言,也是一种耻辱。

    

    更何况,李徽对顾青宁并无男女之情,顾青宁对他的吸引力还不够。倘若顾青宁让李徽一见倾心,爱之入骨,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以李徽的性格,怕是也会不惜一切,无视任何规则。

    

    李徽本以为,顾青宁对自己也是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的。虽然她对自己很和善亲近,但李徽认为,那是她性格好,心无城府而已。她对人一向如此,何况自己帮了她的忙。

    

    即便那日她给自己送药,李徽也只是认为,她是因为自己在丝帕事件中受到诬陷,她心中愧疚。当时她还送了自己一套衣服,说是赔偿自己被扯烂的衣物,这岂不是完全是小女孩的心思而已,颇为娇憨幼稚。

    

    至于那方她留给自

    

    己的丝帕,李徽也没有多想。或许是因为那方丝帕给自己惹来了麻烦,所以她送给自己撕了烧了泄愤,又或者只是为了包裹那瓶黑玉膏而已。

    

    总之,李徽心中对顾青宁有好感,但仅限于朋友之间的好感,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既无情感纠葛,更无私心作祟,坦坦荡荡而已。他认为顾青宁对自己也是如此,并不涉男女之情。

    

    但是,现在看了顾青宁这封从遥远的吴郡写来的信,以及她送的这些东西之后,李徽却不这么想了。

    

    再迟钝的人,也会从这封信中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情愫。相隔半年没见,顾青宁却还记挂着自己,甚至还去自己家中看望自己的母亲,还说出替自己照顾她们的话来,这显然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那些礼物,显然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李徽看到这些礼物的时候便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妥。即便没有阿珠的多嘴,李徽也知道,送来这些贵重配饰意味着什么。

    

    她在信中还作了小小的解释,但恰恰这些解释反而暴露了她的心思。

    

    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为他考虑仪容仪态,希望他是自己心目中的那个美少年的模样,不希望他出入场合时衣衫不整,发髻无光。

    

    一名少女无端送一名男子这样一些礼物,显然不是普通朋友之间的道贺那么简单。

    

    李徽此刻心中有些感动,但是他又有些惶恐。这惶恐来自于自己对顾青宁并无男女之情

    

    ,心目中从未想过此事。顾青宁这近乎示爱的举动,让李徽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接受,怕是不合适的,李徽并不想勉强自己。况且此事必是要遭到反对的,顾家是绝对不允许的。自己其实也并不想和顾家有太深的瓜葛。跟着顾家,其实是没有前途的。顾家走错了路,站错了队,他已经走了出来,便不会回头了。

    

    但李徽又怕拒绝会伤了一个少女的心。顾青宁定是鼓足勇气才写了这封信,送了这份礼。拒绝她的话,却也不容易说出口,因为这可能会伤到她。

    

    李徽躺在床上绞尽脑汁的想着解决的办法,忽然他灵光乍现,似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也为自己找到了拒绝的理由。

    

    一个十七岁的少女的情感是多么的飘忽不定和难以琢磨。自己不能将顾青宁的这种情感放大,甚至当成是真的。更大的可能是,顾青宁对自己怀有歉疚之意,所以对自己格外的瞩目一些。她定是将这种歉疚引起的关注误以为是某种情愫了。

    

    自己的消息不断的出现在她的耳目之中,所以让她无法放下。其实只需要一个让她不愧疚,让她放弃的理由,她很快便会将这些忘掉。

    

    所以,自己其实不必给予任何委婉的回应,而应该果断一些,帮助她走出情感的误区才是。

    

    李徽忽然化身为情感大师,站在顾青宁的角度想了许多,最终做出了决定。

    

    拖泥带水便是耍流氓,自

    

    己既然无意,便不该让人家姑娘觉得自己有丝毫的暧昧。给予正面的回应其实是最好的办法。顾青宁值得更好的将来,她应该嫁入吴郡其他豪门,无忧无虑的过日子,而不是误以为她喜欢的是自己。而自己,也不必背负这种不切实际的情感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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