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远远问道:“都在干什么呢?”
众人见李徽到来,忙快步前来行礼。
“小郎,我们在商量着在院子一角弄个练功的地方。也好施展拳脚,练习练习。”赵大春道。
蒋胜道:“是啊,弄些石锁石墩什么的,还得打造兵器架,弄些东西安置。”
李徽道:“确实有必要弄个练武的场地,不过不是现在。各位,莫忘了这是衙门,今日起,要有个衙门的样子。暂时班制不全,只能咱们自己人顶着。蒋胜,即日起,你负责带着你手下护院安排衙门班次。人少,两人一班轮换。上午当班,午后歇息。可明白了?”
蒋胜闻言忙道:“小人遵命。”
赵大春忙道:“小郎,那我和大壮呢?封个什么官?”
李徽啐道:“封个屁的官,你二人是我的随从,跟着我办事便可。蒋胜,你们留下守着衙门,我和大春大壮去城里走走。”
李徽带着大春大壮两人出了衙门大院来到街道上,今日天气阴沉,气温似更加严寒,寒风穿过冷清的街道,扬起一片灰尘和落叶。
几人站在十字街口,左顾无人,右盼空空荡荡,一时不知往何处去。
李徽今日的目的是要寻访本地百姓,弄清楚一些事情,以便进一步的了解一些居巢县的情形,做到心中有数。
李徽想了想,决定去那日初来居巢县时慌不择路的时候指点自己的那位老者家中访问一番。主意一定,于是径自往
东街走去,行了不到数百步,找到了那座街北的破旧木楼。
李徽来到门口敲击门环,声音引来附近不少百姓探头探脑。李徽看到这样的情形,心中反倒有些欣喜。最怕的便是空城一座,本地百姓都不见了。现在看来,城中还是有不少本地百姓的,只是都躲在家里不敢露面罢了。
确实,这样的地方,匪徒横行数年,朝廷官员缺失,百姓们的日子自然是很难熬的。留下来的都是没有办法的普通百姓,躲在家里是最安全的。更别说城里又有了流民帅和他的兵马了。
敲门声惊动了楼上的老者,他从楼上窗户探头往下看,见到三个人正打着自家的门环,又是惊吓又是恼怒。
“爷爷们,我们不是交了粮了么?米缸都被你们搬走了,还来作甚?我这把老骨头给你们得了。”老者叫道。
李徽愣了愣,意识老者是认错人了,于是仰头拱手笑道:“老丈,我们不是来要粮的。我是新来的县丞,我姓李。想来拜访老丈。”
“新来的县丞?你们还活着呢?”老者讶异道。
李徽苦笑道:“是啊,这不还喘着气么?”
老者自觉话说的不对,忙道:“县丞大人稍候,老汉下来开门。”
老者下来开了门,让李徽等人进了屋子后旋即又将门紧紧关上。
昏暗的光线中,李徽看清了楼下的格局,那似乎是一间饭馆。有着柜台和大堂,几张案几叠放堆在墙角,地
面落满灰尘。那老者拿来几张马扎给李徽他们坐的时候,只一吹,马扎上灰尘飞舞,呛人鼻息,也不知道多久没有用过了。
“老丈贵姓?贵庚几何?”李徽问道。
“老汉我免贵姓郑。今年六十了。呵呵,快入土了。”那老者答道。
李徽点头微笑道:“原来是郑老丈。看你身子康健,怕是要长命百岁呢。”
郑老汉摆手叹息道:“长命百岁?老汉可不想。这世道,活着就是受罪,活那么久作甚?”
李徽问道:“郑老丈,看你家这格局,似乎原来是做买卖的吧。”
老丈点头道:“本来开个小饭馆的。可是开不成啦。几年前就开不成啦。”
李徽点点头,沉声道:“郑老丈,几天前我们刚进城时,得你指点县衙方向,摆脱了流民滋扰。今日我特来向你致谢。我也没什么贵重礼物相赠,带来了几个面饼表示谢意。大春,将面饼给老丈吧。”
赵大春应了,从怀中取出几只面饼递给来。郑老丈顿时双目放光。
“这怎么使得?当日老汉我不过是随口指点罢了,还叫你特地来感谢?这如何使得?”
郑老丈嘴里说使不得,却还是将面饼接了过去,当着众人的面放在鼻子底下便闻了几下,露出满意的表情。
“许久没闻到面饼的香味了。哎,失礼了。”郑老丈带着歉意笑道。
李徽知道,自己的礼物算是送对了。这种时候,食物是好的礼物。在别处
面饼只是普通食物,但在此刻的居巢县,当是最好的礼物了。
有了这面饼作为礼物,再加上李徽说话和气,李徽开始和老丈攀谈起来。这也正是李徽的目的。他需要全面了解目前整个居巢县的情形,以及事情发展的脉络。他需要找一位本地年长的土著百姓来攀谈,这样才能知道的更加全面。
那郑老丈确实是本地的土著,祖祖辈辈都在居巢县生活,而且颇为健谈。从他口中,居巢县的情形脉络逐渐清晰。
居巢县其实是个历史很悠久的地方,郑老丈谈及居巢县这个地方还是很自豪的,他说远古之时有个有巢氏居住于此,为华夏始祖之首。和神农氏、燧人氏、轩辕氏、伏羲氏并为华夏五氏。
后来,此处发生地陷,城外那个大湖便是地陷所产生的。据说湖底还有许多房舍村镇,便是有巢部落远古生活之处。
居巢县乃战略要地,地处江淮之间,南北缓冲交接之地,水路发达,故而天下大乱时,这里往往都是兵马涂炭之地。
在过去的数十年里,这里流民南下,纷纷扰扰,不算太平。但是,当年流民帅郗鉴屯兵合肥县,收拢大量流民,一番治理之后倒也让居巢县安生了不少。加之本地有大湖大河,交通畅通,土地肥沃,也算是南北通衢的鱼米之地。百姓靠着大湖打渔,种植稻米,虽比不上南方富足,却也能够得温饱,安居于此。
只不
过,本地因为濒临大湖,大湖通长江,汛期之时,时常导致江水倒灌,湖堤崩溃,酿成洪涝灾害。往往数年努力,一旦洪涝便付之东流,百姓们总也无法过上完全富足的生活。
当地官员百姓在任的首要之务便是年年筑堤防洪,只要这一年没有洪涝发生,那一年百姓们的日子便好过一些。
但即便如此,居巢县百姓的日子还是勉强能过下去的。直到几年前冯黑子一伙人杀了县令县丞等一干官员家眷数十人之后啸聚于湖心姥山岛,从此居巢县便陷入了混乱之中。
郑老丈说,那个冯黑子他还曾见过,早年是位于居巢县西边数十里外临湖的一处叫冯家嘴的渔村的渔民。当初他打渔的时候,还常常将打来的鱼送到街市上卖。郑老丈的小饭馆也收过他的鱼。
但是此人不地道,为了充斤两,在鱼肚子里塞些湖沙水草什么的。一来二去,街坊们都知道了,便不买他的鱼了。而且这厮人品不好,喜欢在街头盯着街头的妇人瞧,有时候还风言风语的说话。有一次被抓进县衙里打了鞭子,罚了些钱才放出来。
那一年夏天,冯黑子卖鱼,将臭鱼当新鲜鱼卖给东城张家的酒馆。张家掌柜发现之后跟他理论,言语上骂了他几句,结果冯黑子当街便用船钩将张家掌柜给活活打死了。正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带着十几名和他一样德行的家伙上了湖心姥山岛当
了湖匪。黄县令命县尉带着三是多人去剿灭,结果半路上便被弄翻了船,全部淹死在湖里。
之后一天,冯黑子趁着夜晚混进城里,带着人进了县衙,将县令一家,县丞一家,并衙役仆役等数十人全部杀了个干净。尸体全部拖出来摆在街口,还掳了不少女眷。这一下,局面大变。
街头闲汉混混,好吃懒做之人,地痞流氓全部跑去投奔,冯黑子一伙很快便聚集了近百人。朝廷派来兵马围剿数次,都被打的落花流水。毕竟占据湖心岛的位置,要剿灭他们需要乘船靠近。冯黑子等人本就是水上渔民,水性好,地形熟,朝廷兵马根本不是对手。
几次围剿下来,不但没能得手,反而让冯黑子气焰更盛更嚣张。朝廷倒也干脆,再也不来围剿,直接将居巢县废弃了,眼不见心不烦了。
在这几年之中,冯黑子一伙人便成了本地的霸主。他们要求打渔的交鱼,种粮的交粮,做生意的给钱。谁反抗便杀人,根本不顾念同乡之谊。
这帮人还经常掳妇人上岛,残害蹂躏,湖边经常有妇人尸首飘浮,都是不堪受辱投湖的妇人和被他们折磨死的女子。
有些家业的纷纷出逃,周边虽然封锁了,但是有钱人可以通过贿赂关卡府兵通行。一般百姓走也走不掉,只能在此艰难度日。冯黑子等人还在官道上拦截,遇到出逃的便杀,久而久之,也没人敢逃了。
几年
来,居巢县的百姓们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凄惨无比。
今年更是艰难。南方三吴之地大旱的时候,居巢县却遭了洪涝之灾。别处秧苗干得一把火能烧光的时候,这里的秧苗却被溃堤的洪水淹没腐烂。
冯黑子一伙的钱粮自然不能少,而到了十月里,北边下来流民,又来了一群流民兵马。这一下,更加糟糕了。流民帅王祖光等人进了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搜粮。百姓家中仅有的一些粮食也被拿走了大半,郑老丈家的米罐子都被搬走了。
现在郑老丈只能靠偷偷藏起来的一些粮食,和糙米米糠混合在一起煮了吃,勉强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