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谦冷声喝道:“放肆。老夫已然说了,你可以不去,老夫并不强迫你。就算家主下令,老夫也可以挡得住。选择权完全在你。老夫只是将这些情形告诉你,由你自己决定,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罢了。你说的没错,确实是因为太凶险,顾云他们不愿前往。否则,又怎轮得到你?但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阴暗。要知道,此次居巢县的县令授给了陆家的二房的陆展小郎君。他可是陆使君的亲孙子。他的命难道不比你金贵?陆使君不也没有让他推辞么?”
李徽冷静了下来,皱眉沉思片刻问道:“东翁,在下觉得很奇怪。这种危险的官职怎会落到吴郡大族头上?明知这种官职是甚为危险的官职,你们完全可以推辞。难道吴郡大族对这样的官职也在乎么?”
顾谦冷声道:“若能推脱,还用纠结于此么?你以为我顾家此次授官为何只有两个官职的任命?顾云他们都是符合授官条件的我顾家子弟,朝廷也完全可以全部授官给他们,大晋各地郡县衙门随便安插都可以让他们顺利入仕的,根本没有任何的困难。可是,朝廷就是不愿这么做。只给了一个县令和一个县丞的职位。你道是为何?”
“为何?”李徽问道。
“那是对我顾家和陆家,以及吴郡士族的惩罚。只因我们支持桓大司马北伐,站在了桓大司马一边。而如今朝廷里,王谢已然
联手抗衡桓氏。我吴郡士族自然要因此而付出代价了。所以,他们此次授官便压缩我吴郡士族入仕的空间,我顾家两个,陆家也只三个。这是惩罚,明白么?”顾谦沉声道。
李徽基本上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桓温北伐失利,实力和声望受损的后遗症。吴郡士族之前站在桓温一边,支持他的北伐。现在北伐败了,造成严重后果,桓温定然备受指责。王谢世族在朝中掌握权力,自然要乘机打压惩罚之前站在桓温一边的势力,吴郡士族便在其中。
“朝廷授官,倘若无正当理由拒绝赴任的话,今后中正授官将受到严格限制。倘我顾氏拒绝接受居巢县丞的职务,便被视为触发此条例,家族官员评议升迁,下一轮评议授官的名额都将受影响。对我顾家会有大损。故而,不能拒绝,比如有人赴任。老夫这么说,你该更明白了吧。”顾谦沉声再道。
李徽微微点头,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他已经完全明白了一切。就说这样的‘好事’怎么会落到自己的头上?那是顾家上下知道去居巢县甚为凶险,顾家子弟均不愿赴任。但是又不能拒绝赴任,因为会影响顾家家族成员今后的评议结果和授官的机会。
正因如此,他们才想到了自己,这个好事便落到自己的头上。反正自己的生死他们并不关心,自己要是死在居巢县,顾淳等人反而会高兴。总之,这
对顾家而言是两全其美的办法。既可以不让顾家子弟去冒险赴任,不影响家族利益,又能让自己这个眼中钉去送死。
“我有一事不明,我非顾家子弟,就算我肯去居巢县当这个县丞,也不能算是顾家子弟赴任。朝廷又怎会允许随便替代?”李徽皱眉道。
“并无妨害。一则你母是我顾氏族人,你便算是半个顾家子弟。未必姓顾,门生故旧姑表之亲都是不违规矩的。二则,你是老夫举荐,又在顾家做事,便是我南宅之人。这些事已经厘清了,并无不妥。你只需考虑一件事,去还是不去。”顾谦道。
李徽缓缓点头,皱眉沉吟,权衡利弊。眼下看起来,此事必然风险极大。顾谦只是简单的说明了一下江北之地的情形,但从他的话语之中,以及顾氏子弟宁愿放弃官职也不肯前往赴任的情形来看,这个居巢县怕是龙潭虎穴,绝对凶险。
按常理而言,自己绝不能去冒险,搞不好丢了小命。在顾家,自己都已经没有安全感了,更何况是真正到了流民遍地,一片混乱的江北之地,那岂非是有送死之嫌。自己可还没有活够。
但是,这毕竟是一个朝廷任命的官职,也是自己之前很希望得到的东西。不久前,自己还因为出身寒门的不公而愤慨,现在机会来了,难道便拒之门外?也许居巢县确实是龙潭虎穴的凶险之地,但是,若不凶险,又怎么轮
的到自己?世家大族子弟那么多,个个都有家族光环,自己什么也没有。从某种角度而言,这确实是一次个人的机会。
进一步的去想。自己穿越而来便知道这个时代是个黑暗的时代,倘若不积极的进取,让自己变得强大,那么很难摆脱被他人左右命运的现状。就算身在顾家,自己不也能感觉到极度的不安全么?没准哪一天,自己就成了牺牲品。
而即便离开了顾家,自己也无法保护自己。你想过与世无争的日子,但是现实却未必让你如意,因为身处大晋社会的底层,无时无刻不是危险,根本不可能有安全感。除非能找到桃花源那样的地方,但那样的地方怕是只存在于想象之中吧。
如果说危险,大晋处处都危险。危险来自于现实,更来自于权力地位和制度的碾压。后者其实才是真正的危险,让自己无法抵挡的危险。
自己长跑健身,为了让自己强壮起来。其目的便是为了能够在肉体上有自保之力,获得安全感。但这种安全感是最低级的。也许能面对一两个贼人时不受侵害,但是在强大的权力和等级体系面前就是蝼蚁。真正的保护,是掌握这个时代的权力,成为这方面的实力者。那样才是真正的安全。
放弃这次机会,在表面上看是明智的。但是从长远来看,这是怯懦和没有远见的。一旦放弃,或许便再无机会走上仕途,更别说
以后掌握能保护自己和家人安全的权力了。
进一步的想,居巢县也许混乱,但也未必便是有去无回。陆家二房的陆展不也接受了县令的任命么?陆家既然肯让家中子弟去赴任,必是也做了权衡估算的。陆家定会派出不少人手保护陆展。于人身安全上应该是有些保证的。
哪怕是退一万步来说,那里真是龙潭虎穴一般,实在待不下去了,也是可以回头的。腿长在自己身上,难不成还不会跑么?还傻乎乎的留在那里等死不成?
经过一番仔细的权衡和考虑,李徽做出了决定。他不想自己的穿越人生便艰难的挣扎在底层的泥潭之中,不希望自己以后的人生都在碌碌无为的小心翼翼之中渡过。他要赌一把,踏上这条获得权力的道路的。无论从个人还是现实而言,都值得赌一把。
“东翁,我决定了,接受这个官职。”李徽抬起头来,对一直盯着他注视的顾谦沉声说道。
顾谦伸手抚须,叹息一声道:“老夫就知道你会接受。当初引水灌田的时候,你便说,如果是你,会赌一把老天会下雨。你是个喜欢豪赌的人,这种机会你怎会放过?哎!”
李徽微笑道:“东翁难道不是希望我这样么?”
顾谦缓缓摇头道:“你错了,老夫并不赞成你这么做,否则老夫也不会告知你这些内情。李徽啊,老夫知道你心性甚高,也颇有些才智。但是老夫还
是想提醒你一句,你当真考虑好了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一旦接受,便不得再有反复了,否则便是欺君抗旨之罪,是要受到严惩的。且江北目前局势混乱,那里可不是太平世界,很可能有极大危险。老夫把这些话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了,你若接受了官职,今后遭遇任何不测,你可不要怪老夫没有提醒你。”
李徽躬身拱手道:“多谢东翁提醒,东翁对在下已经仁至义尽了。在下岂会怪到东翁头上?我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顾谦呵呵笑了起来道:“既然如此,那老夫便禀报家主,将此事上禀太守衙门。衙门催促,今日便要去交代。留给你反悔的时间只有半日。”
李徽咬牙沉声道:“绝不反悔!”
顾谦缓缓点头道:“好,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你也是我南宅之人,老夫可为你提供一些助力。车驾行李日常所用之物,老夫为你置办,你还需要什么?可以向老夫提出来。老夫能办到的,尽量为你准备。”
李徽想了想道:“我想请求东翁两件事,望东翁能够准许。”
“但说无妨。”
“第一件事,既然居巢县混乱危险,我娘亲和丑姑便不能随行了,还得留在这里。还请东翁照庇。另外,此中内情,希望不要让我娘亲知晓,否则她会日夜不安,忧心如焚。”李徽轻声道。
顾谦点头道:“你放心,老夫会照看兰芝主仆的。当然也不会告
诉她实情。有老夫在,没人敢欺负她们。”
李徽躬身道:“多谢东翁。那我就放心了。第二个请求是,我希望东翁能够让我带两个帮手,这样也好便宜我做事。身边有体己之人,遇事也更从容些。护院赵大春郭大壮为人敦厚实诚,我想请东翁允许他们跟我一起前往赴任。”
顾谦道:“那两个,合适么?似乎有些不聪明。恐帮不上你。换两个便是。南宅中伶俐之人可不少。”
李徽笑道:“就他们吧,我和他们二人上次合作抓贼的时候配合默契。所以这次想带上他们。”
顾谦点头道:“罢了,既然你坚持如此,老夫便将他们赏给你作为随从护卫便是。”
李徽大喜,连声道谢。
顾谦目视李徽,上前来伸手拍拍李徽的肩头,沉声道:“李家小郎,老夫其实心中甚为矛盾。不知道让你去赴任是害了你还是帮了你。老夫本想留你在身边,好好的栽培的。可惜,留不住你。那便只能如此了。”
李徽心中有些感慨,顾谦其实对自己还是不错的,自己帮了他,他也没亏待自己。这次是家主的决定,他心里其实也是矛盾的。希望自己去,却又心中有些内疚,故而情绪复杂。
“东翁栽培之心,在下铭记于心。东翁不必纠结,一切抉择都是命中注定的选择,对错也好,都是命运的掌控罢了。”李徽沉声道。
“说得好。那么老夫便也不纠结此事了
。此事就这么决定了。”顾谦道。
李徽拱手道:“那么在下告退了。我回去告诉我母亲这个好消息。”
顾谦道:“你不是还有话要跟老夫说么?现在可以说了。”
李徽笑道:“方才有话要说,现在却没有了。”
顾谦呵呵而笑,摆手道:“那便去吧。”
李徽拱手告退,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