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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鳳寧今日又被何楚生叫來禮部幫忙,明面上幫忙,實則是兵部尚書請她來譯邊關要文,別看烏先生本事在鳳寧之上,因為裴浚信任李鳳寧,這樣的機密除了李鳳寧,朝中大員不會讓其他任何人插手。
大晉實則有不少探子細作混入蒙兀,朝中也有不少通蒙語的人才,可波斯語這塊卻極其欠缺,一來西域遙遠,二來這些小國四分五裂不成氣候,對大晉構不成什麽威脅,朝中精力主要放在蒙兀。
而今日這份文書恰恰是用波斯語所寫。鳳寧來到禮部侍郎何楚生的值房,內閣次輔梁杵,新任兵部尚書于震與何楚生三人在場,個個身着緋袍,氣度不凡,她感受到這份濃濃的信任。
文書極為簡單,只有三行話,唠的家常,鳳寧翻譯出來交給三人,兵部尚書接過看了一眼神色凝重,“這裏頭一定有玄機,沒準是暗語。”
他與梁杵出門琢磨去了,留下何楚生招待鳳寧,
“時辰不早,鳳姑娘在這吃了飯再回去吧?”
鳳寧也餓了,笑着點頭。
二人正客氣着呢,外頭的門忽然被人推開,何楚生擡起眼,門口立着一人,長身玉立,姿态清貴,正是裴浚。
何楚生慌忙行禮,裴浚擺擺手,大步闊入,目光落在鳳寧身上,
“何大人避一避,朕有話跟李鳳寧交待。”
何楚生見他神色無波,以為有什麽要緊事,立即讓出了值房,出了門沒地兒去,也不敢擅自離開,就在門外小吏當值的案後坐着。
韓玉躬身入內将食盒擱在鳳寧的桌案,随後掩門退下。
鳳寧鼻子能有多靈,已然聞着味了,她驚愕地看着食盒,“油潑面?”
裴浚失笑,在她對面的圈椅落座,擡了擡下颚,“你嘗一嘗,看合不合口味?”
“謝陛下賞賜。”鳳寧尋了帕子沾了點茶水淨了手,揭開食盒,熱乎乎一碗油潑面出現在眼前。
姑娘喜滋滋地端下來,然後開始嗦面。
裴浚第一次發現一個姑娘吃面的模樣這麽好看。
她連吃面都很認真,一口一口慢慢嗦,不叫油水沾了嘴,粉嫩嫩的臉蛋兒飄着一抹霞色,杏眼溫柔靈動,吃過一口覺着很驚豔,還很驚喜地看了一眼裴浚,濃密的鴉羽合着那水靈靈的眼,一眨一眨看過來時,如同撓人的小尾巴。
鳳寧沒費多久功夫吃完一碗面,正要擱下碗筷,瞥見那人遞來一塊帕子,鳳寧愣了愣,輕輕瞥了他一眼。
皇帝怎麽突然變得這般體貼,還會給她遞帕子?
鳳寧疑神疑鬼地接下,拭了拭嘴上的油光,又悄悄收進袖兜,
“謝陛下。”
沒說洗幹淨還他之類,旁人用過的東西他不會再用。
鳳寧又不笨,猜到他在慢慢了解她,并試圖對她好。
這讓她倍感壓力。
她有些拿他沒轍了。
裴浚等着她吃完,這才開口問她,“滋味怎麽樣?”
鳳寧連忙颔首,“回陛下,風味極好,又香又辣,面也勁道。”
裴浚很滿意,他挑出來的能差麽,
“既然你喜歡,往後朕讓他去學館,每日給你做。”
鳳寧哭笑不得,“不必了,偶爾嘗一碗便好,不必為此大動幹戈。”
“不算大動幹戈,”他眉目清朗,眸色灼灼,“只要你喜歡。”
鳳寧心口微微一熱,艱難地蠕動了下唇,“臣女也不是每日都想吃,再說了,還有烏先生...”
裴浚冷聲截斷她的話,“李鳳寧,烏先生如今很忙,沒有功夫煮面給你吃,既然有更好的廚子,你就不用再麻煩烏先生了....”
鳳寧聽了這話,眸色一點點冷下來,她終于明白裴浚為何突然興師動衆着人給她煮面,原來是那日在先生的學堂,介意她跟先生之間的往來。
烏先生對于鳳寧來說是比親緣還要重要的長輩,在她最狼狽的時候,是烏先生給了她一口飯吃,這份情義誰也撼動不了,哪怕那個人是皇帝。
裴浚這份強勢讓她感覺到了冒犯。
于是鳳寧起身退開一步,朝他福了福身,“抱歉,恕臣女做不到,臣女就愛吃烏先生做的面。”
裴浚忍不了了,搭在膝蓋的長腿擱下,身姿清正,“李鳳寧,沒有哪個丈夫願意看着自己的女人與別的男人親近?更何況朕是皇帝。”
“丈夫”二字輕輕在鳳寧心尖上劃過,她心底掀起微弱的漣漪。
“陛下,您不能稱之為臣女的丈夫,您充其量不過是臣女曾經的男人。”
鳳寧杏眼直勾勾盯着他,義正言辭糾正,“丈夫二字不是這麽用的。”
哪怕她入宮為妃,能視他為丈夫的也只是皇後,其餘妃子只能奉他為主君。
裴浚何等敏銳,緩緩眯着眼迎上她的視線,他的目光從來都是昭彰而凜然的,過去鳳寧壓根不敢跟他對視,也不能與他對視,這不合規矩,但今日她穩穩接住了裴浚的探究。
裴浚當然聽得出這句話背後的含義,他打量李鳳寧,那張小臉神色堅毅繃着一股勁,像是在迎戰的将士。
丈夫二字源自他本能,出口後也察覺不太對,但他沒料到李鳳寧比他更敏感。
“你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不肯入宮?”裴浚面無表情看着她,帶着看透一切的了然。
鳳寧矢口否認,“沒有。”她心裏還存有一股傲氣,不肯承認自己對這兩個字的在意。
目光從他眼眸挪去他肩頭,依舊保持堅定,“臣女只是覺得不對,提醒您罷了。”
裴浚深深凝着她,神情嚴肅敲打她,“李鳳寧,有的時候不要想太多,不要鑽牛角尖。”
這話是告訴她不要惦記不該惦記的。
那股凝在心口的酸氣終于被他給擊散,蕩漾開來。
鳳寧眉眼生動地沖他笑了笑,不落下風地回了一句,“臣女也請陛下不要想得太多,不要鑽牛角。”
裴浚聞言臉色一變。
這話什麽意思,就是告訴他,也別打着讓她入宮做妃子的主意。
呵。
裴浚真的給氣得不輕。
這小丫頭現在越來越狠了,跟個長了爪子的貓,狠狠撓了他一抓。
鳳寧看着他臉色時而青時而白,心裏忽然樂了。
她發現了與皇帝鬥争的樂趣,姑娘越戰越勇。
二人就這麽足足對峙了一盞茶功夫,誰也不跟誰低頭。
但這次是裴浚先敗下陣來。
他想起烏先生,在心中告誡自己,對李鳳寧要有耐心,随後他籲了一口氣,無奈看着她,
“滿京城哪個不知道你是朕的女人?就非要這麽不清不楚是麽?”
鳳寧聳了聳肩,無畏地笑道,“陛下不放手,那就只能這樣咯。”
裴浚悶聲咬牙,“你行。”
将這個話題接過。
鳳寧心情一爽,朝他屈膝告退,先一步離開禮部值房。
何楚生瞅了一眼姑娘飒爽的背影,再貓進來瞟着滿臉挫敗的皇帝,心裏打了個激靈。
得了,事兒沒成。
皇帝陛下吃了虧。
何楚生小心翼翼踱進來,見裴浚依然保持原先的姿勢未動,輕輕咳了一聲,試探道,“陛下,老臣給您奉一杯茶?”
裴浚揉了揉眉棱沒理會他。
何楚生暗自嘆息,他可看不出來李家那丫頭有這等能耐。
這可是在朝堂上殺紅了眼打遍六部無敵手的皇帝诶。
當初瓊華島一環套一環,将楊元正和太後一網打盡,那一手的計謀多漂亮呀。
如今卻栽在一個姑娘手裏。
皇帝遲遲沒走,當然不是讓人看他笑話來的。
何楚生畢竟是三朝元老,有着豐富的侍君經驗,看出皇帝好面子,等着他開解,于是一面親自替鳳寧收拾碗筷,一面煞有介事地開口,
“陛下可別嫌老臣多嘴,這女人哪,可不比朝臣,得哄着,陛下沒發覺嘛,您與她論對錯,那是論不清楚的,您給她講道理,她覺着您心裏沒她,不顧念她的感受,您講究結果,她在意過程.....您以為的好不一定是她想要的好....”
裴浚覺得何楚生這番話說在他心坎上。
可不就是這麽回事麽。
“诶呀,都是這麽回事,老臣家裏那位母老虎不照樣整日鬧騰麽,陛下不要往心裏去。”何楚生有板有眼彎下腰,認真給他出主意,
“只管磨她。”
裴浚擡眼定定看着他。
何楚生指了指自己那張老臉,“陛下,在女人面前,什麽都能要,臉不能要。”
他語重心長。
裴浚撫了撫額,心情複雜地出了禮部。
出禮部角門,往沿着寬道往皇宮去,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打鴻胪寺出來。
裴浚剛在李鳳寧這裏受了氣,看着李巍可不惱火?
他駐足,等着李巍發現他,然後惶恐地跪下請安。
裴浚看着戰戰兢兢的李巍,想起何楚生方才的話,朝他示意,“你跟朕來。”
随後皇帝陛下坐在東朝房,聽李巍講述李鳳寧的過往。
從姑娘八歲喪母開始,一直講到入宮前,李巍說完頭都給磕破了,涕淚雙流,懊悔不疊,
“是臣對不住她,讓她受了這多苦,是臣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陛下要打要罰,臣絕無怨言。”
裴浚阖着目好一會兒沒說話。
李鳳寧一個人磕磕碰碰長大,不曾得過親人的關愛,所以她敬重烏先生,疼愛章佩佩與楊玉蘇,她把一切對她好的人視為光源,不自覺靠近,也無比珍惜,就像她最初待他那般。
生了一張最是爛漫天真的臉,卻走過世間最苦的路。
裴浚心被刺痛,氣不過狠狠一腳踹開了李巍,
“你這顆腦袋朕暫時留着,哪日得了空朕定摘了去。”
扔下這話,裴浚氣勢洶洶回了皇城。
還要對她更好一些才行。
金銀珠寶她不稀罕,裴浚琢磨着得給她整些适用的,行至遵義門前,瞥見卷卷冷得縮成一團等在角落裏,裴浚忽然想起天寒地凍,給李鳳寧做兩身冬衣最好。
事兒吩咐下去,尚功局與針線局連夜趕工,三日後十幾位針娘合計給做出兩件皮子。
冬月初十的午後,他親自捎來交給李鳳寧。
彼時李鳳寧正在書房譯禮記,腳邊擱個爐子,這間跨院有了年份,地龍垮過不經用了,只能靠炭盆取暖,鳳寧攏着一床小被子擱在膝蓋,提筆寫得一絲不茍。
裴浚悄悄掀簾而入,示意韓玉将皮子擱在坐塌,随後來到桌案對面落座。
鳳寧聽到動靜擱筆起身給他施禮,“陛下要喝茶麽?”
裴浚沒回這話,而是往西牆下的坐塌指了指,“你試一試合不合身?”
鳳寧側身,一眼被塌上那兩件鮮豔的皮毛給吸引住。
一件深綠的孔雀翎皮子,那一尾尾雀眼活靈活現,跟盯着她似的,越看仿若有一種深邃的光暈籠罩其上,美得不動聲色,另一件皮子滿身的狐貍毛,棕紅色的毛尖又長又茂密,手覆上去仿若一層絨毛從掌心刮過,顏色鮮豔極了。
每一件都是罕見的寶貝。
鳳寧是見過好東西的,章佩佩與楊玉蘇時常探望她,身上披着的不是銀鼠皮襖便是大紅羽紗緞面皮襖,她覺着已經夠美了,卻遠遠不及眼前這兩件。
“陛下,臣女受之有愧。”鳳寧為難地看着他。
裴浚指了指禮記與詩經這兩冊書,“就當是這兩冊書的報酬。”
鳳寧心裏好歹還有數,“那也沒有這麽多...”
裴浚不高興了,“想着跟朕撇清關系是吧?”
“你不是不在乎名分麽,這就是不要名分的補償,可以了嗎?”裴浚心情突然變得很糟糕,他捧着一顆真心來,不是讓她拒接的,“如果你還不滿意,那朕告訴你,烏先生還在朕眼皮底下呢,滿意了嗎?”
“我要我要....”鳳寧曉得再拒絕便是觸了他的逆鱗,連忙将那件狐貍毛往身上一披,朝他露出個俏生生的笑,“陛下覺得好看嗎?”
裴浚幽沉地盯着她,沒說好看,也沒說不好看。
他心情不好,他沒想過有朝一日他需要用另外一個男人來威脅她,且被他威脅成功了。
他滿嘴自嘲,悶悶喝了一口涼茶。
鳳寧看出他難過了。
對,這是她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難過的表情,鳳寧心裏忽然湧上一絲心疼,她知道她不該心軟,可不可一世的裴浚被她氣成這樣,她也不好受。
鳳寧輕輕往前牽了牽他衣角,小聲道,“陛下,過幾日便是玉蘇姐姐大婚,我正好穿這件去赴宴。”
這話正合了裴浚的脾氣,他就喜歡看着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出門。
他的女人,吃穿用度均要最好的。
裴浚上下打量她,她身線高挑,那身皮毛籠在身上,将她身影拉得無比修長,小臉被鮮豔的狐貍毛簇擁住,襯得她肌膚越發白皙奪目,如此明豔張揚的一張皮子也絲毫不能喧賓奪主,她熾豔的容色壓得住一切。
裴浚心情好轉,“不錯,很好看。”
鳳寧裹着皮子繼續譯書,身子果然暖和多了,她輕輕将炭爐往裴浚跟前推。
裴浚靠着圈椅翻閱各地送來的邸報,有朝廷各司衙門正兒八經的奏報,有東廠和錦衣衛兩條線的密報,三相佐證,真相大差不差,他便可穩坐釣魚臺。
別看他時不時往跨院跑,公務可沒落下一件。
孰輕孰重,裴浚心裏門兒清。
他這輩子還從未因為任何人和事耽誤過朝政。
鳳寧譯了一陣,脖子有些酸脹,起身歇個晌,時不時撥弄那身嬌貴的皮子,滿臉憂愁,
“陛下,臣女穿這身出門,不會被人打劫吧?”
裴浚從邸報中擡起眸,給氣笑了,
“阖城上萬錦衣衛,五百六十座武侯鋪,還有七十二座望樓,天羅地網,誰敢多看你一眼,朕都能扒了他的皮。”
遑論打劫?
恐怕人還沒出手,就死在望樓箭兵手底下。
鳳寧聞言眼珠子轉溜一圈,忽然揚眉一笑,“果然,在宮外比在宮內強多了。”
裴浚臉一黑,“你存心氣朕是吧?”
“李鳳寧,朕一輩子都沒受過氣,在你這兒一日受得夠夠的。”
鳳寧吓得吐了吐舌,連忙低頭忙活去了。
就這麽陪了兩個時辰,太陽偏西,到了回宮的時辰,裴浚遲遲不想走。
可又實在嫌這院子寒碜,正是隆冬時節,他怕李鳳寧凍壞。
後來想了個轍,将隔壁院子盤下來,開了一道門,與跨院相通,韓玉領着幾十名內侍将隔壁好好整饬一番,裴浚總算舒服了。
只是想把鳳寧請過去可不容易。
鳳寧面上和顏悅色,可底線一點都不容踐踏。
他留則留,走則走,她不給他臉色瞧,卻也絕不慣着他。
裴浚沒法子,又陪着她在書房挨凍。
有一日恰逢化雪之時,那間破舊的院子實在是跟冰窖似的,裴浚忍不了,于是老謀深算的皇帝,趁着鳳寧專心致志譯書時,故作不甚将爐子打翻了。
鳳寧只聽見砰的一聲,連忙擡眼,就看到那火星子險些撲在裴浚的腳跟,鳳寧吓壞了。
他可是帝王,一旦受了傷,朝野震動。
她臉色發白道,“陛下,咱們搬去隔壁書房吧,您別在這裏受罪了。”
鳳寧擔心他在她這裏出了事,對不起朝官,對不起全天下的百姓。
裴浚看着六神無主的李鳳寧,第一次真真切切對一個人産生愧疚。
愧疚對于驕橫矜傲的帝王來說,從來不存在。
他手起刀落,不知斬殺了多少異己,為了江山社稷,為了億兆黎民,他從來沒有心軟的時候。
但眼前李鳳寧滿臉的疼惜和緊張,讓他想起他已故的母親,每每他頭疼腦熱,母親便是急得這副模樣,只有真正在乎他的人才會這般上心,哪怕有違初衷也會為他讓步。
他第一次看着鳳寧捧着一顆心傻乎乎朝他撲來,是在瓊華島刺殺之夜。
他的心在那一夜被她擠開一條縫。
那顆心被他丢了。
如今這顆心,再也不能丢。
裴浚起身主動将她摟入懷裏,“鳳寧,朕沒事,不要擔心,朕好好的。”
裴浚喚來侍衛,帶着鳳寧搬去了隔壁書房。
隔壁書房說不出的敞亮大氣,又燒了地龍,裏頭溫暖如春,鳳寧不必哆哆嗦嗦裹着棉被譯書,甚至脫了厚袍子随意走動。
只是鳳寧白日樂意陪他在隔壁書房取暖,夜裏不管風吹雨淋均要回自己的被窩就寝。
她不是沒提防着裴浚生米煮成熟飯。
萬一懷了孩子,她真是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了。
所以鳳寧死守防線,絕不讓他越雷池一步。
楊玉蘇大婚前一晚,鳳寧早早安寝,打算明日一早去楊府送嫁,楊玉蘇曾邀請她在楊府住下,大婚前一夜好與她作陪,可鳳寧想着人家母女情深,保不準夜裏有許多體己話說就推辭了。
只是将将躺下沒一會兒功夫,外頭響起了叩門聲。
鳳寧吓了一跳,這院子安靜,又有裴浚的人把守,夜裏從無人打攪,
“是誰?”她揚聲問道。
外頭傳來裴浚無奈的聲響,“鳳寧,是朕。”
鳳寧深呼吸一口氣,艱難地回了一句,“陛下,您...”
裴浚沒給她拒絕的機會,“你不開門,朕自個兒就進來了。”
鳳寧無奈,恐他損壞門栓,只得攏着袍子去開門,門剛瀉出一條縫,一股寒風撲進來,鳳寧被凍得打了個寒顫,門扉很快被掩上,進來一道高大的身影,二話不說彎腰将她打橫抱起踏進裏屋。
“陛下....”
他動作之流暢,讓鳳寧始料不及。
裴浚穩穩抱住她,輕聲回,“朕今個兒來得晚,你這屋子歇了燈,朕原也不想打攪你,可風聲呼號,朕擔心你凍着,今晚陪你睡。”
鳳寧閉着眼拽着他衣襟不知該說什麽。
裴浚将她擱在床榻,又褪去外袍,掀開被褥躺了進去。
這床榻實在是太窄,窄到他壓根施展不開手腳,他只能側過身彎曲膝蓋,将她摟入懷裏。
男人體魄果然是天生的火爐,鳳寧原是手腳發涼這一會會就被他烘暖了。
年輕的身子壓根經不起考驗,更何況曾經又是那麽地契合,那麽地熟知彼此。
被褥內的溫度很快攀升,暌違已久的渴望在四肢五骸游走。裴浚身子實在不聽使喚,唇捉住了她的嘴不可控地吻進去。
手掌更是輕車熟路卸了她的腰封,攀上高峰。
鳳寧氣急了,撇開臉使勁去錘他,“陛下,我實在不想喝...”
“避子湯”三字還沒出口,被裴浚堵住了,“朕不留在裏面...”
他不想聽避子湯三字。
這是身為帝王最大的讓步。
鳳寧咬牙沒吭聲,那覆滿老繭的掌心在她腰間摩挲,她哆哆嗦嗦打着顫,眼底像是結了蛛絲,裴浚将她反應收在眼底,舌尖撈着她耳珠篤定道,
“李鳳寧,你也想。”
嗓音跟顆粒似的劃過心尖,鳳寧臉一紅,她也很懊惱,懊惱對着這具身子沒有抵抗力,他總能輕而易舉撫出奇妙的張力,讓人招架不住。
接下來便是男人的戰場,鳳寧眼神迷離地想,他壓根不會真正給她暖被窩,他對着她從來就是這點心思。
當然比起在皇宮,也有長進。
過去裴浚從來是強勢的,強勢到壓根不會在意她的反應,鋪天蓋地地要她。
鳳寧身體也會被帶來快樂,是那種徹徹底底被洗刷的快樂。
今日不同,他主動在意她的感受,先顧了她再顧自個兒,給予她被照顧的快樂。
翌日天還沒亮,裴浚便回宮上朝,鳳寧由錦衣衛驅車送去楊府。
這是鳳寧第一次參與婚宴,她親眼見識到一對新人背負所有祝福登上婚車,婚宴極其氣派,熱鬧又隆重,燕承牽着楊玉蘇一步一步出了門,她看得出來燕承的小心翼翼和慎重,這就是珍愛吧。
楊夫人和楊府尹坐在正堂哭了許久。
身旁的街坊與姻親都在勸。
“姑娘過好日子去了,兩位快別哭了。”
楊玉蘇是楊夫人第一個孩子,從來都是被捧在手心疼着的,楊夫人沒讓楊玉蘇吃過一點苦,如今女兒要嫁為人婦,将去別家相夫教子孝順公婆,再聯想燕夫人的苛刻,楊夫人心頭說不出的不舍和擔憂。
楊府尹安撫妻子,“行了,別擔心,燕國公那頭我會去打招呼。”
燕家是老牌勳貴,門望比楊府隆重,卻不一定比他在新帝跟前說話管用,所以楊府尹自認燕國公得賣他幾分情面,不敢讓他女兒受委屈。
楊夫人這才收住眼淚。
章佩佩拉着鳳寧目送楊玉蘇出門,羨慕地哭了,
“你瞧燕承那模樣,平日多倨傲的人,今日笑得見牙不見眼。”
鳳寧敲了她一記,“你羨慕什麽呀,馬上輪到你了。”
章佩佩卻是滿臉地不情不願,“說實在的,比起嫁人,我還是樂意待在娘家,我爹娘對我多好呀,我為什麽要去程家吃苦。”
鳳寧聞言失笑道,
“佩佩,人總是要長大的。”
“如今章家是你爹娘做主,待侯爺與侯夫人百年之後呢,就是你哥哥嫂嫂做主,那宅子你還待的下去嗎?所以,你要經營自己的家呀。”
章佩佩怔怔看着鳳寧,忽然喉頭發酸,
“你這麽一說,也十分有道理,那我還是歡歡喜喜嫁過去。”
鳳寧嫣然一笑,“這就對了。”
章佩佩笑着捧了捧她的面頰,“方才玉蘇将你送她的絹花插在發髻上,以表珍重,鳳寧,等我大婚,你也要給我做一朵絹花,親自給我簪上。”
“好嘞!”鳳寧滿口答應,“這還用說,模樣我都想好了,給你做一朵你最喜歡的海棠。”
“說話算數?”
“驷馬難追!”
可誰也沒料到,這一句許諾終成遺憾。
成了章佩佩這一輩子最大的遺憾。
鳳寧擡眸張望遠去的婚車,腦海浮現楊玉蘇鳳冠霞帔的模樣。
真好看,可惜她這輩子都不可能鳳冠霞帔嫁人。
自那日裴浚碰她後,鳳寧心裏便有些七上八下,幸在五日後來了月事,她松了一口氣,确信他是沒留在裏面。
已近年關,裴浚越來越忙,有時待兩刻鐘就走,有時夜裏過來淩晨離開。
鳳寧幾度勸他珍惜身子,勿要風裏來雨裏去,裴浚非不聽,
“想脫身?做夢!”
鳳寧是奈何不了他。
老天爺偏要為難他。
一日捎着幾食盒吃的要帶去跨院,風雪太大,柳海等人跪在乾清宮前不許他出門。
裴浚嘗到牽腸挂肚的滋味。
心裏再度發愁,怎樣哄李鳳寧回宮。
大雪如蓋,洋洋灑灑下了整整三日。
到了第四日午後,裴浚總算得空出宮來探望李鳳寧。
鳳寧彼時正在院子裏一個搗衣臺上堆雪人。
搗衣臺上蓋着密密一層雪,她只舍得動了一小塊,一會兒從地上抓一團雪給做耳朵,一會兒又尋個蘿蔔做鼻子,裴浚見李鳳寧捏半天也捏不好一只胳膊,信步邁過去,打算幫她一把,手掌剛往搗衣臺一撫,
“等等!”
鳳寧急忙叫住他,“陛下別動,那一塊雪美着呢,臣女舍不得動,等它慢慢化。”
裴浚便收回手,看着她弄。
整座庭院銀裝素裹,屋檐樹梢均積了厚厚的雪,大雪壓彎了松枝,橫亘在院牆,枯葉雪漬落了一地,別有一番意趣,鳳寧對這片雪景贊不絕口,裴浚環顧一周,巴掌大一片地能有什麽好看的,比起皇宮的雪景簡直是不值一提,他狀似無意問鳳寧,
“瓊華島的雪景最是好看,太液池結了冰,可在水面滑冰,朕帶你去瞧?”
瓊華島在宮內,冰天雪地,去了指不定回不來,一來二去就留下了。
鳳寧佯裝沒聽到,折身往桂花樹下的花壇捧了一抔雪來,笑嘻嘻與裴浚道,
“陛下,等會兒臣女撿些雪,給您煮雪茶喝。”
鳳寧說完,又聚精會神堆雪人去了。
裴浚看着裝聾作啞的李鳳寧沒有再問。
不知從何時起,這場感情的主動權,已不在他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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