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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商會很好地打響了鳳寧的名氣,人人皆知夷學館有一位會夷語的女夫子。
有人想特聘她去府上做西席,有人想雇傭鳳寧專職給他家商鋪做翻譯,如此種種,皆被鳳寧拒絕,就連禮部侍郎何楚生也追出來,說是在禮部給鳳寧挂個頭銜,往後禮部有差事,鳳寧要幫襯,每年給些粳米俸祿,這對夷學館來說也是揚名氣的事兒,鳳寧高興答應了。
商會這次露臉,讓她接了更多的大單子,還真有些忙不過來,大有昏天暗地的感覺。
她只能請烏先生幫忙,一日休沐回府,她抱了一大摞簿冊到烏先生的學堂,要他幫忙譯注。
沒成想烏先生滿口應下。
“先生,我還以為您不樂意幹這些營生呢。”鳳寧笑盈盈問他。
烏先生在她眼裏素來極有風骨,也很有氣節,不為黃白之物折腰。
哪知烏先生卻是搖頭道,“哪裏,為師是沒有你這般機靈,沒想到通過這種法子掙銀錢,這不,得多虧了我們鳳寧,先生往後吃穿不愁了。”
鳳寧猜到他是為了哄她才說好聽的話,笑道,“您當然不愁吃穿,等您老了,鳳寧會養您的。”鳳寧心裏拿烏先生做長輩,如今鋪子生意越來越好,她現在的進帳遠不是過去能比,她有底氣說這樣的話。
烏先生聞言面頰微微有些不自在,很快又笑若春風,“好,鳳寧出息了。”
轉瞬不知想起什麽,他溫和地擡起眼,定定看着她,略帶嚴肅,
“鳳寧啊,不要把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扛,你還小,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多想想自己個兒,喜歡吃什麽就吃什麽,喜歡穿什麽就穿什麽,別苦了自個兒,別人的事,都與你無關。”
比起裴浚的強勢霸道,烏先生這樣的溫柔體貼真讓鳳寧撼動,她撫了撫眼角,“鳳寧明白了。”
随後鳳寧又神神秘秘塞了個箱盒給烏先生,
“先生,學館人多口雜,李府我又不放心,我這壓箱底的銀子您幫我保管可好?”
這世上,她最信任的也就是烏先生了。
烏先生接過錦盒好一會兒沒說話,最後他緩緩圩着氣,笑道,“鳳寧放心,為師必幫你看好家當。”
鳳寧忽然覺着很滿足,“那往後我得了銀子全部交給先生。”
“好...”烏先生笑了,抱着箱盒去了內室。
随後又去廚房給她做了一碗油潑面,已是九月深秋了,日子越來越涼,一碗熱騰騰的油潑面簡直是鳳寧最大的慰藉。
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見。
後來一次相遇是在蔣府的壽宴上。
蔣文若的母親五十大壽,就連宮裏的隆安太妃都請旨出宮,裴浚必當作陪,他并未以皇帝身份出面,而是微服私訪,席間在明間陪着說話時,蔣夫人将蔣文若遣出去,與隆安太妃再次試探裴浚口風。
“若兒年紀不小了,臣婦一直念着給她尋位知根知底的夫婿,陛下以為如何?”
蔣夫人與隆安太妃一般,想讓蔣文若入宮給裴浚作伴。
如此,蔣文若一輩子的榮寵保住了。
裴浚虧待誰都不可能虧待一道長大的表姐。
裴浚一身玄袍張望窗外的天光,細碎的陽光從茂密的樟桐樹上灑下,樹枝随風搖擺,恍若有一片光影在他跟前晃,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漫不經心回道,
“城南侯府的長公子前年喪妻,前幾日城南候進殿商議軍務,還提起這樁,若是舅母看得上,朕可以從中保媒。”
這是拒絕的意思了。
蔣夫人與隆安太妃相視一眼,至此徹底死了心。
膳後,隆安太妃顧着與蔣夫人敘舊,不急着回宮。
天氣又晴好,裴浚午膳飲多了酒,蔣文若将他請去湖邊的水榭閑坐。
隔着一段波光粼粼,水面湖心島上有一群姑娘在嬉戲。
裴浚耳力好,很容易在喧雜的人聲中辨出最特別的那道。
她換了一身新裙,缂絲做的水紅繡桂花褙子,梳着一個高高的淩雲髻,身子本就高挑,拿着一只捕網,在一群菊花中蹁跹飛舞,十分打眼。
這個季節可沒什麽蝴蝶,偶爾的幾只被姑娘們吓跑了,大約是許久不曾相聚,許久不曾這般暢懷,倒也玩得很盡興。
如果說過去裴浚還當李鳳寧跟他鬧脾氣,礙着面子不肯回宮,那麽鼓樓那日的決絕,讓他徹底認清,李鳳寧是鐵了心不想回宮。
蔣文若陪坐在一側,就看到裴浚目不轉睛盯着對面。
眼底沒了過去的漫不經心和高高在上,而是濃濃的沉思以及求而不得的挫敗。
蔣文若與裴浚一塊長大,太熟悉他的性子,他驕傲,完美,對任何人幾乎到苛刻的地步,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麽人和事難得倒他,而現在他卻折在李鳳寧手裏。
“既然舍不得,當初為何要放她出宮?”蔣文若随口問道。
裴浚顯然不想提起這個話題,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朝她虛虛示意,“還是表兄釀的黃子梅好喝。”
蔣文鑫都督私下愛釀酒,在朝中已不是秘密,裴浚愛喝,蔣文鑫進宮都要捎他一壺,這一年蔣文鑫一直外任,釀酒的機會不多,今日這壺黃梅酒就顯得彌足珍貴。
蔣文若笑了笑不再多嘴。
“那你坐一坐,我去對面招呼那些祖宗們了。”
蔣文若來到湖心亭,姑娘們玩累了,正在桌案上玩葉子牌。
“喲,這是誰起的頭?”平日這些大家閨秀不是詩書琴畫,就是高談闊論,蔣文若還是第一次見她們犯閑,
坐在席位正中的楊婉挑了挑眉,“是我,怎麽樣,佩佩輸了幾把,你要不要頂上?”
如今的楊婉氣質大變,發髻随性,裝扮也灑脫,渾身上下透着一股随遇而安的松弛。
蔣文若搖搖頭,反而坐在鳳寧身側的高幾,見鳳寧滿臉認真,秀美微蹙似乎在算牌,頗覺可愛,鳳寧就是這樣,連玩葉子牌都這般上心,閑雜小事尚且如此,當初那份感情必定是全身心投入,離開時應當很難受吧。
蔣文若忽然想,若裴浚性子沒那麽傲慢,學會低頭哄一哄女人,會不會是不一樣的結局。
鳳寧雖然不大會打牌,可架不住手氣好,還真就贏了幾把。
章佩佩耍賴将牌一扔,“不玩了不玩了,鳳寧咱回去吧,今夜咱們去紅鶴樓吃燒鵝。”
楊玉蘇道,“我也去。”
章佩佩扔了她一眼,“你快要出嫁了,還是安安分分待在府上,你家那位婆母最是講規矩,若曉得我領着你四處閑逛,将來少不得要埋怨你。”
楊玉蘇得嫁燕承确實是一樁好姻緣,可婆婆也是出了名的難對付。
大家紛紛為她捏一把汗。
王淑玉一面收牌一面輕咳,“你們當着我的面編排我姑母,合适嗎?”
章佩佩理所當然道,“你可以捂住耳朵,或者裝作沒聽到。”
還是鳳寧溫婉笑道,“王姐姐,往後玉蘇嫁去燕家,你得空便去去燕府,幫着她開解開解燕夫人才好。”
王淑玉爽朗一笑,“放心,包在我身上。”
姑娘們相繼起身沿着長廊往岸邊走,蔣文若問楊婉是何打算,“我聽說你這一回府,求親者踏破門檻呢。”
楊婉擡眸望了望深藍的蒼穹,搖頭道,“我現在沒有嫁人的打算。”
見過最驚豔的男人,其他男人在她眼裏成了屈就。
等什麽時候徹底丢開心,再思嫁人一事。
“我已決意在梁湖一帶開一家女子書院,對了,鳳寧,你能過來給我幫忙嗎?”楊婉真誠邀請。
鳳寧搖頭道,“抱歉婉姐姐,我已答應歐陽夫人接手夷學館。”
楊婉想了想,又笑道,“要不,每旬你擇一日來幫我授課?”
裴浚志向宏偉,意在扶夷四方,通商萬國,學些夷語有備無患,楊婉嗅準了其中的機會,想替大晉培養一批優秀的女學生,鳳寧開了挂職先河,往後女學生可入宮做女官,也可在禮部與鴻胪寺挂職,不必拘泥後宅,前程似錦。
鳳寧欣然應允。
越過院子進入花廳時,正撞見蔣家諸人送隆安太妃與裴浚出門。
二人隔着人群遙遙對了一眼。
鳳寧心倏忽一緊,連忙垂下眸循着人群給他請安。
他離着十步遠的距離,語氣淡淡讓衆人平身,先一步出了垂花門。
那眼神無波無瀾,看着像是過眼雲煙了。
鳳寧擡眸時,那道玄黑的身影已遠去,只餘一抹淡淡的奇楠香在空氣中消散。
章佩佩終究沒能陪鳳寧吃燒鵝,她中途被章府的人叫走了。
登上馬車後,鳳寧依然緊張。
她有些擔心,擔心他的人又追過來要将她如何。
外頭的天地實在太好,太廣闊,她喜歡跟孩子們相處,喜歡游走在街頭巷尾,喜歡與那些夷商高談闊論,不僅長了見識,也學了本事。
她不會回宮了。
不會做他的金絲雀,不會與女人争風吃醋強求他的憐愛。
永遠不會。
這輩子注定背道而馳。
一直回到夷學館,一路暢通無阻,鳳寧方才放了心。
這個坎該是過去了吧。
裴浚也不知道這個坎有沒有過去。
說放手,他做不到,可強迫她入宮,他也做不到。
就這麽陷入死胡同。
新政已陸陸續續頒布,各部有條不紊運轉。
裴浚無需再像過去那般絞盡腦汁收權。
自從将楊元正逼出內閣後,整個朝廷徹底落在他手中,也不能讓這些官員掉以輕心,怎麽辦,制衡。
他實在太聰明,制衡之術玩得爐火純青,任何時候絕不會讓一位堂官獨攬大權,各部均有他的心腹眼線,也有能堪當大任的肱骨,禦人五分信任,三分防備,兩分敲打,朝中無人不服他。
閑下來,他時常出宮走走,美其名曰“了解民間疾苦”。
有一日出城巡防,打西便門過,路過那家鋪子。
看到鳳寧坐在鋪子裏,正與夷商會的管事洽談。
姑娘白玉束發,做男裝打扮,提着筆記得認真,那模樣與當初在西圍房當值相差不遠。
她任何時候均是全力以赴。
那麽努力堅強活着。
像他最開始期許的那般,獨當一面,完成蛻變,不再指望任何人。
裴浚有一百種法子将她弄回皇宮,看着這樣認真勤苦的李鳳寧,終究沒有下去手。
她好不容易經營出的局面,他不想一手打破。
也不是沒有人給鳳寧做媒。
李府的門檻也差點被人踏破。
都是些低階小官或者商戶,聽聞李家庶女打皇宮回來,規矩本事必當不錯,争先想娶回去做掌家媳婦。
李巍也不能看着女兒孤苦一生,心想擇一兩戶能降得住的人家,據實已告,且看對方願不願意娶。
宮裏出來的人,名義上都是皇帝的女人,真要破了身子也不奇怪,更何況出宮嫁人的女官女使比比皆是,憑什麽李鳳寧就不行?
李巍心裏琢磨,且不如大張旗鼓給鳳寧說親,以來試探帝心。
若他對鳳寧有心,就該下旨迎鳳寧入宮為妃。
若是無心,那正好大大方方給女兒議婚,再無後顧之憂了。
這麽一想,李巍越發賣力張羅。
柳氏母女也打起了鳳寧的主意。
李雲英想起鳳寧結識那麽多官宦貴女,不忍肥水流入外人田,心中起意,唆使母親道,
“不如便讓表兄娶鳳寧吧,好處咱們占着,鳳寧一身榮辱也攥在您手裏,您瞧如何?”
柳氏撫掌一笑,“這個法子甚好,等我得空回一趟董家,與你舅母說一聲。”
鳳寧一直待在學館,不知家裏底細,反倒是楊玉蘇率先得到消息,風風火火趕來學館告訴她,
“你那對沒良心的父母正在給你張羅婚事呢。”
鳳寧聽了反而沒有太多反應,“我早已與他們分說明白,他們要自讨苦吃便随他們去。”
裴浚顯然不樂意看着她嫁人,李巍與柳氏非要往槍口上撞,自有人去收拾。
若是沒有被收拾,說明裴浚對她徹底放手,這就更好了。
她不想嫁人,李巍還能強求她不成?她如今在禮部挂着職,比李巍在朝廷還有面子,李巍已經沒有那個本事再拿捏她。
所以,鳳寧沒什麽可擔心的。
楊玉蘇見她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樣,心中疼惜,
“鳳寧,那日在蔣家我暗察陛下神色,好像是對你收了心,你也別苦着自個兒,若是遇見合适的就嫁吧,有個噓寒問暖之人,一輩子也不白來一趟。”
楊玉蘇與燕承如今正是情投意合之時,婚禮每一處他都鄭重考量,處處依着楊家規矩,燕夫人雖然稱不上和善,可為了兒子也很給面子,聘禮下的很足。
楊玉蘇體會到了婚姻給她帶來的滿足和快樂,她有了可以倚靠的意中人,實在不願看着鳳寧孤苦。
鳳寧只管搖頭,“我手上事情多着呢,婉姐姐那邊還請我過去商議教程,我明日得去一趟梁湖。”
楊玉蘇為她驕傲,也為她擔心。
“那你也不能蹉跎一輩子。”
鳳寧認真想了想,待上了年紀,尋個合适的人作伴,也不是不可以,那時,裴浚嫌她年老色衰,壓根不會在意她嫁不嫁人。
楊玉蘇見她似在尋思,捏了捏她面頰,好笑問道,“你說說,你喜歡什麽樣的,我給你留意。”
鳳寧大約是與她說玩笑話吧,眉眼微微揚了揚,正兒八經想道,
“溫柔體貼,天冷了幫我掖一掖被角。”
“耐心聽我說話....”
“凡事有商有量,尊重我的意願....”
“不要大富大貴,一心一意守着我.....”
每一樁都與裴浚無關。
卻是人間最樸實的念想。
楊玉蘇聽得眼眶發酸。
章雲璧在廊庑外聽得這席話,神色恍惚。
多好的女孩,不攀權附貴,是個踏踏實實過日子的好姑娘。
是端茶的小丫頭率先發現了他。
“章公子?”
章雲璧回過神來,款步踏上臺階,與聞聲迎出來的鳳寧和楊玉蘇施禮,
“佩佩病了,囑咐我将李姑娘要的那冊書送來。”
前日章佩佩來探望鳳寧,鳳寧尋她要一本《世說新語》,章佩佩說是家裏有,遣人送來,沒成想是章雲璧親自來送。
鳳寧很不好意思,再三道謝,要請他喝茶,章雲璧卻礙着男女大防,委婉拒絕了。
一聽說章佩佩生了病,翌日楊玉蘇和鳳寧去章府探望她。
章家府上有位小小姐正在章佩佩書房溫書,鳳寧見她手裏拿着自己譯注的那冊《論語》,十分納罕,于是好奇坐過去陪着小姑娘讀書。
楊玉蘇與章佩佩在東次間說話,告訴章佩佩李家在給李鳳寧議親,
章佩佩騰的一下就從羅漢床上爬起,“确有此事?”
楊玉蘇被她唬了一跳,“我還能騙你?”
章佩佩臉色就變了。
她家裏也有一位正對鳳寧屬意呢。
說到章雲璧,平日溫潤內斂芝蘭玉樹般的人物,卻十足十對鳳寧動了心。
他與旁人不同,念頭按捺在心裏,不曾在鳳寧面前表露半點,他是個沉穩可靠之人,想着先說服了家裏,确定能安安穩穩将鳳寧迎娶進門再冒端倪。
雖然每每打着接妹妹的旗號,在學館露過幾面,卻是發乎情止乎禮,不敢有半分逾越。
而恰恰在昨日,章家長輩提起給章雲璧議親,章雲璧便說到了鳳寧。
換做是旁人家裏,長輩必定是雷霆震怒,可章家氛圍實在融洽,陳康侯與侯夫人從不對孩子打罵,寵而不溺,養成孩子自小做主的性格。
雖說對章雲璧這個想法十分不同意,侯夫人也沒有罵他,只是勸道,
“這樁事怕是難,你是侯府嫡長子,你姑母眼底的主心骨,你的婚事得你姑母同意,而鳳姑娘的身份,你姑母怕是瞧不上。”
章雲璧也知這是個大難關,而更大的難關還在皇帝那頭。
皇帝願意讓他娶鳳寧嗎?
侯夫人為此特意進宮一趟,太後聽了果然惱怒不堪,
“做妾還差不多。”
侯夫人讪讪回府,恐傷了兒子的心,做妾二字沒提,就道是不同意。
可章雲璧對着鳳寧便是一見鐘情,當年在上林苑瞟了一眼,那麽溫柔漂亮的姑娘,就像是開在心尖的一朵花,讓人不自禁生出愛護之心,又從佩佩嘴裏聽說鳳寧如何孤苦,章雲璧便想着,若真能将人娶進門,他發誓一輩子寵着敬着,絕不叫她吃苦。
楊玉蘇婚期在十一月十八,這兩月陸陸續續有人添妝,十月十五這一日,鳳寧趁着休沐的空檔,來楊府探望,順帶贈了她一箱子禮儀做嫁妝。
可巧,李巍便請了媒人上門,連人家小夥子也捎帶進府,打算待會請鳳寧回來相看。
近來李巍給鳳寧議親的消息不胫而走,韓子陵私下遣人看着呢,一聽今日鳳寧要與人相看,腦門一熱,便單槍匹馬往李府奔來。
偏生韓子陵這一日正與國子監的同窗在紅鶴樓喝酒,章雲璧也在隔壁送好友遠赴邊關上任,一聽這檔子事,胸口便有騰騰熱浪在煎熬。
素來溫潤得體的男子顧不上了,立即縱馬回府跪在侯夫人跟前,
“且不說能不能定親,只懇求母親去一趟李府,哪怕是打着妹妹旗號去探望鳳寧亦可,總歸不能叫她被韓子陵給玷污了....”
章雲璧琢磨的是先穩住李府,實在不成,他明日進宮面聖,幹脆與皇帝攤開說,只要皇帝許了這門婚,大不了往後他給皇帝賣命。
這是一樁不錯的買賣,想必裴浚不會拒絕。
侯夫人素來疼兒子,那可是打小連最喜愛的書畫硯臺均要讓給妹妹的人,他從不執着什物,這是第一回 對一個女孩子動了心,做母親的如何看着他受苦,侯夫人一咬牙,
“成,母親先幫你走一趟,成不成另說。”
這不,幾夥人均往李府趕。
裴浚今日正在乾清宮與內閣商議東南海防一事,原來近月有海寇犯禁,兩江總督正整張旗鼓要大戰一場,裴浚與兵部侍郎敲定誘敵之策,議得差不多了,君臣二人正喝茶呢。
柳海急吼吼奔了進來,一把撲跪在地,
“陛下,出事了。”
裴浚手執茶盞,慢幽幽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這段時日,柳海旁的事不急,光顧着急他和李鳳寧之事,這一句出事了,必定是與李鳳寧有關。
裴浚按了按眉心,擺手示意兵部侍郎出去,沉聲問柳海,“何事?”
柳海帶着哭腔,“陛下,大事不妙,近來李巍膽大包天竟在給鳳姑娘議婚,今日安排了一商戶之子欲與鳳姑娘相看,那韓子陵得了消息奔了去,可萬沒想到,陳康侯府的侯夫人也去了。”
“陛下,陳康侯僅僅章雲璧一個兒子,難不成章雲璧看上了鳳姑娘?”
“決不能叫這些宵小之徒得逞,陛下,您瞧着,老奴是不是遣人去敲打,又或者狠狠申斥一番,給他們教訓....”
黃錦也在一旁出主意,東廠提督出口便是狠話,大不了趁這機會收拾了太後一黨之類。
已是下午申時,外頭的天色忽然黯淡了下來,天灰蒙蒙的聚了一層青雲,昳麗的冬陽被雲遮住,
裴浚張望窗牖,層層疊疊的窗紗被涼風掠起,曼妙多姿,忽然就想起李鳳寧穿着官服立在窗棂下替他插花的模樣。過去乾清宮并不曾布置帷幔,這還是有一回他與李鳳寧在這裏行事,為了遮掩後來叫人添上的。
物是人非。
看着她在別的男人懷裏承歡。
不可能。
裴浚緩慢起身,只扔下四字,
“擺駕李府。”
柳海聞言一陣歡喜,總算舍得下面子去接人了。
等等,擺駕?
什麽叫擺駕,那就是帝王儀仗悉數到位。
也就是說皇帝要明目張膽去李府。
這如同昭告天下,李鳳寧是皇帝的女人,誰也別打她的主意。
哪裏還需要敲打,章家和韓家但凡要命,都得乖乖退散。
柳海忽然有一種熱淚盈眶的激動,轉身追了出去,對着乾清宮外高聲喊道,
“傳旨,陛下擺駕李府。”
帝王不可輕出。
微服私訪說不得,擺駕可得內閣準許。
百官聞風而動,都察院的禦史和各部官員紛紛來午門口攔阻,烏壓壓跪了一片。
這與上回去楊府祝壽不同,那稱得上是國事。
今日聲勢浩大出宮是為何?
柳海只說是去李府,具體要做什麽,柳海也說不清,得看那位的主意。
明黃帷幔垂下,将龍攆的人遮得嚴嚴實實。
俊美的男人倚在龍攆閉目養神,
去他的祖宗規矩。
他現在就要見到李鳳寧。
*
眼下李府卻亂成了一鍋粥。
李巍全然沒料到他只不過是招了一商戶子與女兒相看,卻招惹來了親家外甥與永寧侯府的世子爺韓子陵。
至于陳康侯侯夫人,車駕行到半路,皇宮的消息送來,她漠然嘆了一聲只能打道回府。
韓子陵跪在李巍跟前,不讓李巍将鳳寧嫁與旁人,韓夫人聞訊趕來,着婆子要将他拖走,韓子陵卻紋絲不動。
李巍倒是願意将這燙手山芋扔給韓家,可惜鳳寧不答應,她喚韓子陵至門庭外側的桂花樹下,單刀直入告誡他,
“韓子陵,我曾給陛下侍寝,你想娶我,還得問陛下答不答應?”
韓子陵聞言面露震驚。
他以為鳳寧能出宮,必定是沒被皇帝臨幸,不成想她已是皇帝的女人。
他再沖動,也不能拿滿家性命開玩笑,踉跄往後一退,臉上血色褪了大半。
人就這麽狼狽地離開李府。
李巍這廂被鬧得腦仁疼,一面親自送韓家人出門,一面又去打發那媒人與商戶子,沒顧得上後宅。
柳氏恐丈夫将鳳寧許出去,也焦急地将外甥招來李家,近水樓臺先得月,那董家公子便在後院逮住了鳳寧的去路。
過去柳氏将鳳寧藏得嚴實,董公子不曾見過她,今日一見驚為天人,險些要失态了,
堪堪攔在鳳寧回閨房的必經路上,慌張施禮,“鳳寧妹妹,咱們不如就親上加親,結成一段好姻緣吧,我們董家門戶雖不高,卻也是正經的官宦人家,豈是那商戶可比?”
鳳寧看着那猥瑣的模樣,一個眼神都不想給他,越過他便走。
李雲英瞧見鳳寧要離開,連忙使眼色,示意婆子圍住鳳寧,她苦口婆心勸道,
“二妹,我與娘親實實在在替你着想,你嫁去董家,知根知底,無論娘家婆家均是自家人,萬事極好商議,你莫要再犟了,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店。”
鳳寧不等她說完,冷笑反駁,“你自個兒怎麽不嫁過去?這還是你親表兄呢,你們才是正經的親上加親。”
李雲英還待說什麽,這時垂花門處突然湧進來一批兇悍的侍衛,個個腰間懷揣繡春刀,不是錦衣衛又是誰?
李雲英吓得臉色一白,險些昏倒,可惜她沒有機會昏倒,錦衣衛沖進來,甭管男女主仆,一個個摁住頭顱悉數拖了出去。
鳳寧驚愕轉過身,就看到那道挺拔身影,長身玉立,捏着那串猛犸牙珠子站在垂花門內,眼神涼涼觑着她,冷諷道,
“在朕面前張牙舞爪,卻被別人欺負成這樣?”
鳳寧喉嚨湧上一陣酸楚,她何時在他跟前張牙舞爪了?
跟他争辯沒有意義,只垂下眼眸朝他屈膝,
“給陛下請安。”
柳海很快帶着人送進來一張龍塌。
裴浚大馬金刀坐在門檻內,悠閑地品茶。
在他身後的庭院,李府衆人與被半路截回來的韓子陵等人,正在接受笞杖。
裴浚雷厲風行擺平了今日這場議親的風波。
此起彼伏的痛叫聲傳來,聽得鳳寧一陣心驚肉跳。她以為他暗中遣人處置李家人便罷,誰料到他親自駕臨,這算什麽?
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與他糾葛不清?
他從來沒有習慣顧及旁人的感受。
鳳寧無奈搖搖頭,看着那道雍雅的身影,遲遲沒過去。
他們就這樣,一個面無表情喝茶看書,一個腳步灌了鉛似的立在石階另一側不動。
當中隔着一從花壇,枝影婆娑。
久久不見笞杖停下,鳳寧于心不忍,忽然開口問他,
“陛下,還要笞杖多久?”
裴浚頭也沒擡道,“看朕心情。”
那語氣又幹脆又無情。
總不能真看着柳氏和李巍等人被打死,鳳寧忍辱負重,往花廳內一比,
“陛下,天色暗沉,像是要下雨,您不若請花廳就座。”
裴浚終于舍得擡起眼,定定看了她一瞬,那張臉俏生生的,與初見她沒有半分區別,唯一不同的是那時的她穿着寬大宮裝,将身段遮得嚴嚴實實,如今一派落落大方,美如盛放的海棠。
他的人,誰有資格觊觎?
今日過後,全京城再無人敢打她主意,她也安全了。
“朕不去花廳。”
裴浚起身看了一眼天色,天際昏暗,即便不下雨,時辰已十分不早,他語氣嚴肅道,
“李鳳寧,宮車就在門口,要什麽位分,朕給你,跟朕回宮。”
這是裴浚第二次正面與她論及位分一事,當初他念着她父親官職不高,夠不着貴人之位,只肯許她才人,而今時今日,卻随她開口要位分。
她要皇後,他給嗎?
鳳寧忽然笑了。
她當然不會開這個口自取其辱,他更不可能娶她為妻。
立後照舊要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可不是這樣一輛簡單的宮車就迎入皇宮了。
無論什麽位分,她皆不在意。
皇宮于她而言已是前程故夢。
鳳寧捋了捋衣擺,鄭重下跪道,
“還請陛下恕罪,臣女如今抛頭露面,在外行商,不配入宮給您做妃子,還請您海涵。”
裴浚的臉色一點點沉下,
“李鳳寧,這樣的話,朕只說一遍,你別後悔。”
他發誓,今日李鳳寧要貴妃之位,他也給她。
可鳳寧依舊斬釘截鐵搖頭,
“陛下,臣女願為人間自由鳥,不做宮廷富貴花,請陛下成全。”
天地靜了那麽一瞬,雨淅淅瀝瀝飄下。
裴浚臉色淡極了,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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