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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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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楊婉見裴浚軟硬不吃,暗自叫苦。

    裴浚不再給她機會,“即日起,你不必夜值了。”

    楊婉一驚,“陛下...”

    “出去。”裴浚冷冷斥道,已調開視線不再看她。

    楊婉過去每旬有四日夜值,如今兩夜換給了李鳳寧,另兩夜給了新入養心殿侍奉的張茵茵。

    這種事當然無需裴浚親自出面,早有柳海安排得妥妥當當。如此一來,每旬鳳寧便有四夜得待在養心殿。

    因着與楊婉那番話,讓裴浚想起李鳳寧。

    一個個的都不要名分是着了什麽道。

    連帶對李鳳寧也生了幾分埋怨。

    是以鳳寧前兩夜當值,裴浚壓根沒理會她,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沒有半點要她侍寝的意思。

    鳳寧因中元節那晚,心裏也有些不得勁,裴浚不理會她,她也不強求。

    二人在無形地較勁。

    随着楊婉被斥,張茵茵被調入禦前,養心殿女官格局發生變化。

    張茵茵頂替了李鳳寧過去的職位,成為正六品的司膳之一,輔佐章佩佩侍奉皇帝飲食。

    這個機會于張茵茵來說,千載難逢,她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畢竟是錦衣衛府邸出身,張茵茵防備心很重,對誰都不輕易吐露真言,行事也很小心謹慎,但她很擅長見機行事,既不叫人覺得她過于出挑,也能很好地讨上司歡心。

    這麽一來,就把章佩佩比下去了。

    不過章佩佩不在乎,楊婉被斥,不許夜值,這叫章佩佩很高興,至于張茵茵,一個鷹犬府邸的女兒,怎麽能跟她這正兒八經的侯門大小姐相比,所以張茵茵對章佩佩構不成威脅。

    章佩佩指着在禦前侍奉午膳的張茵茵與鳳寧說,“瞧那股殷勤勁兒,大家都是一樣的官服,偏生她腰束得就緊些,連跟陛下說話的嗓音都轉出幾個調兒,上不了臺面就是上不了臺面,寧兒,你不用把她當回事。”

    鳳寧輕輕瞥着上方的張茵茵與裴浚,悶悶喝了一口茶。

    午後裴浚去了一趟禮部,姑娘們無事者便可散職,章佩佩告訴鳳寧,“入了秋,沒那麽熱了,我打算在皇宮組織一場馬球賽,鳳寧,你會騎馬嗎?”

    鳳寧都沒怎麽出過門,遑論騎馬,她搖搖頭,神色充滿向往,

    “我不會,姐姐能教我嗎?”

    “包在我身上。”章佩佩一旦來了興致,便一刻都等不了,非拉着鳳寧回延禧宮換了一身騎服,又叫上楊玉蘇,三人一道往玄武門外的上林苑去。

    秋風雖至,卻消退不了盛夏的蓬勃,上林苑的樹木依然蓊蓊蔥蔥,林子邊緣的橫根錯枝被修剪幹淨,當中夾着的草場也被料理得十分平整,使得整座樹林看起來十分肅穆,遠遠的有幾座行轅隐在佳木之間,那是防衛整座紫禁城的北軍駐地。樹林子邊緣搭了好長一排廊屋,負責看管上林苑,照料珍奇駿馬的官員便在這裏值守。

    章佩佩顯然是馬場的常客,輕車熟路領着二人喝茶坐歇,親自給鳳寧挑馬。

    上林苑外有兩座馬棚,一座禦用的,裏頭養了數十頭稀世珍馬,另一座馬棚更大,在草原底下,養育了上百匹好馬,章佩佩吩咐馬官挑一匹溫順的矮馬給鳳寧。

    不一會負責給章佩佩牽馬的侍衛來了,牽了一匹棗紅色的高馬,即便是鳳寧這個外行也看得出,這匹馬勢頭十足,體型雄健,毛色也生得很鮮豔,

    “這匹馬可太漂亮了。”

    章佩佩笑道,“我這算什麽,你是沒見過更好的馬,”說着她湊近楊玉蘇和鳳寧,往禦棚裏指了指,“陛下有一匹赤兔寶馬,兩月前産了一頭小崽,你們是沒見過,生得可好看吶,渾身金光閃閃的,最合适女人騎。我想要,可惜他不舍得給。”章佩佩聳聳肩做惋惜狀。

    楊玉蘇開導她,“你這匹馬已經很不錯了,上哪兒買的,回頭我也買一匹去。”

    章佩佩睨她一眼,寶貝地牽起自己的馬缰,翻身一躍而上。

    “這是我哥哥去榆林時親自給我帶回來的戰馬,是大宛馬,可遇不可求。”

    楊玉蘇輕嘆一聲,“是啊,誰叫某人有一位好哥哥呢。只可惜等哥哥有了好嫂嫂,就忘了你這妹妹了。”

    章佩佩彎腰過來揪她的嘴,楊玉蘇連忙躲開,章佩佩駕馬去追,兩個人你追我趕,鬧騰不休。

    鳳寧已經習慣二人時不時拌嘴,不做理會,提着衣擺往自個兒那匹馬走去,這匹馬個頭還真不大,毛色黑黢黢的,眼神淌着幾分柔色該是十分溫順。

    鳳寧很喜歡。

    雖說只是借着騎一騎,鳳寧卻像愛護自己的馬一般耐心與它說話。

    章雲璧聽聞自己妹妹來上林苑騎馬,特意過來瞅一瞅,沒成想撞見一位姑娘一本正經跟馬兒說悄悄話,他還是頭一回遇見這麽溫柔的姑娘,不像他妹妹咋咋呼呼的,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直到注意到那身官服,心中一凜,立即調轉視線尋章佩佩去了。

    他二話不說上前飛拽住章佩佩的馬缰,逼着她下來。

    “你胡鬧,傷着人怎麽辦?”

    “哥你放心,我有分寸。”章佩佩翻身下馬,将跑得氣喘籲籲的楊玉蘇給攙起來,“怎麽樣,我今個兒幫了你吧,你平日能躺着絕不站着,懶惰得很,今個兒跑了這麽遠,又該減二兩肉了。”

    楊玉蘇最近克制飲食,生怕自己過于豐腴。

    章雲璧與燕承自來一塊長大,對燕承的心思心知肚明,是以也早認識楊玉蘇。

    他先将馬替妹妹系好,又回到兩位姑娘身旁,得了機會給燕承遞消息,

    “他近來不大好,你入宮這一月他茶飯不思,在家裏跟爹娘打擂臺,揚言要去邊關,不回來了。”

    楊玉蘇只顧擦汗,聽見了裝作沒聽見的。

    章佩佩兄妹相視一眼無言嘆息,

    章雲璧又道,“你給句準話吧,你真的打算撂下他?若真是如此,我也就當個說客,勸他放下執念,莫要為難彼此。”

    楊玉蘇還沒吭聲呢,章佩佩氣沖沖觑了哥哥一眼,“你就別瞎摻和哈,人家玉蘇如今節吃縮食,為的便是出閣時能穿上最美的嫁衣。”

    楊玉蘇一拳擂在章佩佩胳膊肘,疼得章佩佩直嗚呼。

    “哥哥救命。”

    章雲璧退開一步,完全不管妹妹死活。

    這時,一姑娘俏生生地立在二人身後勸道,“你們倆能消停一會兒嗎?不是說好教我騎馬,這太陽都快落山了,也不見動靜。”

    不是鳳寧又是誰?

    章雲璧目光在那張臉一掃而過,為她容色驚豔。

    章佩佩顧不上打趣楊玉蘇,連忙起身迎上去,“是是是,姐姐錯了,誤了正事。”這廂又是教鳳寧如何上馬,又是教她如何勒缰,可她這人,自個兒騎得很溜,讓她教旁人便是個二五六,整了半晌,鳳寧跌跌撞撞坐在馬背,時刻有跌下來的風險。

    章佩佩無奈朝哥哥求救,“哥,你來教教鳳寧。”

    章雲璧是虎贲衛中郎将之一,正兒八經的皇城貴族子弟,打小在馬背上長大,騎馬那是家常便飯,他倒是很懂得分寸,立在三步遠的位置,跟鳳寧講述要領,又有楊玉蘇和章佩佩在一旁手把手示範,到了夕陽西下之時,鳳寧總算能騎一小段了。

    *

    酉時初,裴浚打內閣回養心殿,眉峰沉沉壓着,隐隐不快。

    西南邊境有蠻族作亂,內閣的意思是行綏靖政策實行安撫,大晉防禦重點該在北關與東南海禁。

    可裴浚不予茍同。

    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今日這個地兒綏靖,明日那兒的綠林造反,外頭沒亂,裏頭先亂起來,他登基伊始,便行綏靖之策,恐被人小觑,裴浚絕不能堕了自己威風,相反,他勢必要拿出新皇的氣勢,挫一挫那些宵小的銳氣,方能扶夷四方,令萬方歸朝。

    他骨子裏是強硬的,從不與人低頭。

    但閣老們說的也不差,眼下國庫被先帝揮霍得差不多,為了一小小蠻族,興師動衆,勞民傷財實在不必。

    裴浚得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才成。

    不一會東廠那邊遞了幾份邸報,其中有一份從大兀傳來的諜報,裏頭有一段蒙語,裴浚打算尋李鳳寧釋譯,結果往李鳳寧慣常坐的那張小幾一瞅,幾後空空如也,哪見人影,

    “李鳳寧呢?”

    柳海立即從門券邊踱進來,哈着腰道,

    “回陛下,今個兒您不是去了前朝麽,姑娘們沒事便先散了。”

    這十八名女官畢竟與尋常女官不同,柳海是想管也不好管。眼下這個時辰,說曠班不算,說不算也算。

    裴浚語氣加重,“朕問你她的人呢?”

    柳海打了個哆嗦,這一刻忽然明白自己犯了個大錯,往後李鳳寧的行蹤得時刻掌握才行,于是他立即戰戰兢兢跪下請罪,

    “老奴失察。”

    說着餘光往門口小內使瞥,示意趕緊去尋人。

    裴浚板着臉沒吭聲。

    一刻鐘後,消息傳回來,柳海立即報予裴浚知,

    “回陛下,鳳姑娘與章姑娘等人去了上林苑學騎馬,這會子剛回延禧宮。”

    裴浚眉心微蹙,疑惑蓋過怒火,“學騎馬?”

    這樁事柳海倒也有數,他立即笑吟吟回,

    “可不是,佩佩姑娘說近來天朗氣清,是打馬球的好時候,打算在皇宮裏舉行一場馬球賽,給太後娘娘和陛下您湊個趣,偏巧鳳姑娘不會騎馬,這不帶着人學去了。”

    裴浚嗤笑,“她會教人?”

    “師傅笨,徒弟也笨,可別教出一場笑話來。”

    柳海嘿嘿一笑,“那不會,聽說恰巧撞上巡邏的虎贲衛中郎将章公子,有章公子在,好歹能學個子醜寅卯來....”

    裴浚聽了這話,臉色微微一斂,

    “将李鳳寧宣過來,朕有要務交給她。”

    柳海早就遣人尋去了。

    鳳寧初次騎馬,大腿兩側被蹭的發紅,疼得她走路都不利索了,不過學得倒是痛快,她很喜歡在馬上馳騁的感覺,她得認真學。

    剛進延禧門,便被禦前的人叫住,唬得鳳寧連晚膳都顧不上,匆忙換上官服往養心殿來。

    鳳寧進禦書房時,裴浚正在龍飛鳳舞批閱折子,鳳寧現在也摸清楚他的脾氣,筆揮得越快,心情越不好。

    鳳寧揉着酸脹的腿,忐忑跪下,

    “臣女給陛下請安。”

    裴浚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冷冰冰問,

    “該當值的時辰,你哪去了?”

    鳳寧被他逮了個正着,自是理屈,“回陛下的話,臣女學騎馬去了,臣女有罪,還請陛下寬恕。”

    裴浚語帶嘲諷,“騎馬也不找個像樣的師傅!”不等鳳寧答他,又将那份諜報扔到她跟前,口吻冷漠,

    “你擅自離職,罪不可恕,朕的國務可耽擱不得。”

    鳳寧還從未被他這般對待過,臉色都白了,“陛下...”

    禦前女官侍奉皇帝一向勤勉周到,偶爾皇帝不在,姑娘們告假提前離開也不算過分。

    偏生她撞在槍口上。

    只是她素來性兒好,也不敢與他争執,連忙拾起那份諜報,見上頭夾着一段簡短的蒙語,便立即挪着膝蓋至一側小幾,提筆譯出,又重新遞給他,

    “臣女譯出來了....”

    開口已帶着哭腔,眼淚簌簌撲下。

    為免被皇帝斥責,她不停地拂袖擦拭,可淚珠卻斷了線似的怎麽都止不住。

    裴浚看着她這副模樣,忽然冷笑,“你很委屈是不是?是不是仗着朕縱容你便無法無天,幾句話都受不住?李鳳寧,你剛入養心殿時可不是這樣。”

    這話顯然将李鳳寧心裏那塊遮羞布給扯落了。

    她實在沒法承受在床笫之間跟她恩愛的男人,轉背就可以冷血無情斥責她。

    她做不到像他這般公私分明。

    章佩佩見鳳寧哭着回來了,連忙去養心殿請罪,将罪責往自個兒身上攬,可惜裴浚見都不見她。

    鳳寧回到延禧宮心情郁郁,對着一桌子菜也下不去嘴,轉念一想,她憑什麽因為一個男人委屈自己,于是大口大口扒飯,到了翌日,就徹底把這樁事給抛開了,她不喜歡記恨,從小到大的經歷告訴她,不好的事擱在心裏,難受的只是自己。

    她這個人總是擅長尋求自己的快樂,她喜歡騎馬。

    接下來幾日,只要是當值的空檔,她就去玄武門外學騎馬。

    旁人午歇,她騎馬,旁人用晚膳,她還去騎馬,總總賴到宮門落鑰時方撒手。

    章佩佩笑話她是拼命三娘,勸她道,“你歇兩日,別累壞了身子。”

    楊玉蘇卻是拉住章佩佩,

    “你別勸她,她倔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

    二人坐在禦景亭,一道目送鳳寧出玄武門。

    章佩佩看着鳳寧遠去的背影,面上難得嚴肅,“所以鳳寧能成事,只要她想做什麽,她就會下苦功夫。那麽小的年紀,竟然學了一口好波斯語,我姑母還時常誇她呢,說是若她有我和楊婉的出身,那皇宮就沒別人的地兒了。”

    楊玉蘇聽了這話卻是酸了眼眶,“你別看她平日沒心沒肺,其實吃了不少苦呢,她娘親去世的早,整日在嫡母手下熬日子,下人的活她得幹,姑娘家的繡活她得學,我有的時候想啊,她經歷了那麽多磨難,還能保持這顆赤城之心,到底是老天爺對她的偏愛還是懲罰。”

    這話聽得章佩佩心口一疼,

    “哎喲,你快別說了,聽得我恨不得将她拐出宮,給我做嫂嫂去,如此章家便可疼着她了。”

    平日裴浚用完午膳,會将不曾用完的菜肴賞給底下的侍從。

    這幾日他将膳食賞下去,沒見着李鳳寧。

    雖然他沒吭聲,但柳海如今學精了,知道他在想什麽,悄悄告訴他,

    “鳳姑娘趁着午歇的空檔,去玄武門外學騎馬去了。”

    裴浚臉色一變。

    “她會騎嗎?”

    柳海哭笑不得答,“老奴問了,鳳姑娘說自個兒摸摸索索慢慢就會了。”

    那就是沒旁人教他。

    裴浚也沒說話,他還有朝務要忙,沒功夫理會。

    出兵雲南一事,他很快想到了法子。

    鐵血帝王的法子自然是冷酷無情的,他喚來錦衣衛都指揮使張勇。

    張勇年近四十,是擒獲江濱的功勳之一,雖然身在錦衣衛都指揮使的位置,但他為人十分謹慎,甚至還很謙遜,是位罕見不被人人唾罵的指揮使。

    張勇深知自己手上沾了太多血,想要保住合族,最好的法子便是籠住上心,是以他兒女十幾個,卻挑出容色最為出衆,也懂得的察言觀色的女兒張茵茵入宮。

    張勇進殿時,恰值張茵茵當值。

    張勇看了一眼女兒,上前給皇帝下跪行禮。

    “微臣叩請聖安。”

    他一絲不茍,姿态謙卑,絲毫不以功臣自居,比起同是功臣的首輔楊元正,實在是一個“讨喜人”。

    裴浚面帶微笑,“朕問你,近來錦衣衛手上可有什麽案子?”

    張勇來時,已得柳海提點,早将近來案子梳理明白,上呈一份邸報給皇帝。

    柳海接過呈了上去。

    裴浚握着那串菩提子,一目十行看過去,看了一會兒總算尋到幾個合心意的案子,

    他用朱筆圈起來,交待張勇,“你親自去一趟江南,将這幾個案子給辦了。”

    他将邸報扔下去,張勇慌忙接過,掃一眼,頓時目色沉凝。

    打頭一個是江州幾名富戶聯手擡高米價魚肉百姓的案子,被圈出來的案子均有一個共同點,作案者非富即貴,家財不菲,除此之外,這裏頭還有一個案子牽扯弘農鄉紳霸占農田之事,弘農好巧不巧是首輔楊元正的老家。

    僅僅是一眼,張勇便悟出皇帝用意。

    旋即後背滲出一層薄薄的涼汗。

    先拿下三個大案,必定能查獲一大批銀兩,便可充實國庫以作軍資。

    至于那霸占農田一案,則是敲山震虎,雖然此案不一定與楊元正有關,可既然發生在他老家,身為首輔便有失察之嫌,用這個案子堵楊元正的嘴,逼着內閣同意出兵雲南。

    這等缜密的心思,老辣的手腕,叫人嘆為觀止。

    但真正令張勇懼怕的不僅僅如此,這裏頭還有更深一層試探之意。

    當年擒獲江濱,是楊元正首倡,他布的局,也就是說,皇帝知道他與楊元正關系匪淺。

    這個案子敢不敢辦,如何辦,決定着他未來的仕途甚至生死。

    張勇心裏苦笑,面上卻毫不遲疑應下,

    “請陛下放心,臣一定辦得漂漂亮亮。”

    這句話等同表忠心了。

    裴浚很滿意,“宜早不宜遲,愛卿即刻出發。”

    “臣遵旨。”

    裴浚心情一好再問李鳳寧,柳海還是告訴他,人在騎馬,裴浚按了按眉心罕見沉默了許久。

    *

    一場秋雨一場寒,七月二十二這一日,天地忽然涼了下來,宮裏司針局早給女官備了秋衫,鳳寧在袍子外加了一件比甲。

    清晨趕到養心殿當差,臺階濕了一片,薄薄的有如清霜。

    裴浚去了前朝還未回來,姑娘們聚在西圍房辦公。

    巳時末,前頭遞了話,皇帝即将回養心殿,姑娘們又齊齊來廊下站班。

    張茵茵的父親得皇帝重用,昨日出京辦差事去了,這兩日她頗有底氣,昂首挺胸人很精神,見身側的鳳寧眼神微微耷拉着,輕輕聳了聳她的肩,

    “鳳寧,你這是怎麽了?禦前可不興打盹。”

    鳳寧渾身打了個激靈,連忙抖擻道,“我沒有...”

    話落察覺司禮監幾位秉筆都看了過來,立即揪了自己一把。

    昨個兒做了噩夢,半夜醒了兩回,睡得不太好,方才一時走了神。

    章佩佩見狀,臉色立即冷下,鳳寧不明白裏頭的門道,她卻清楚地很,別看這些內侍在她們面前躬身哈腰的,沒準便是主子們的眼線,張茵茵這麽一嚷嚷,保不準能傳到皇帝耳根子裏,于是她也有樣學樣,

    “張茵茵,萬歲爺午膳的食譜瞧過了沒有?”

    張茵茵是個欺軟怕硬的,對着章佩佩語氣很恭敬,“回姐姐的話,我過目了,有徽州豆腐,乳鴿天麻湯,還有....”

    章佩佩打斷她道,“茵茵,你當差可比鳳寧差遠了,鳳寧幫我那會兒,挽起袖子親自下廚,大總管日日都誇她,連我也得了好臉色,你這一來,每日只擺個譜,知道的曉得你在替陛下當差,不知道的還以為您當大小姐來了,不就是道徽州豆腐嘛,自個兒做呀。”

    張茵茵面色一僵,有些下不來臺,她朝楊婉投去哀求的一眼。

    楊婉雖被斥,依舊是禦前第一女官,張茵茵與她交情頗深,楊婉不能看着張茵茵落下風,于是替她回道,

    “佩佩說得對,咱們這裏頭的姑娘,鳳寧的細致認真有目共睹,不愧是你帶出來的人,茵茵剛來,還有許多不周到之處,還望佩佩多予指教,至于親自下廚...”楊婉轉過身溫柔地看着張茵茵,

    “我記得你在閨房時有幾樣點心做的極好,不必因為在禦前就畏首畏尾,你大膽嘗試,咱們幫你掌眼呢。”

    一席話面面俱到,四兩撥千斤将矛盾掩蓋下去。

    章佩佩無奈地朝鳳寧聳肩,眼神似乎在說“瞧,快學一學”,鳳寧揉了揉眼,這本事她還真學不來。

    寬袖往下一落,楊婉瞅見她手臂處露出一道傷口,連忙問,

    “妹妹,你受傷了?”

    鳳寧掩了掩袖口,搖頭失笑,“不妨事,就是騎馬時摔了一跤。”

    章佩佩心疼得不得了,又是要去尋藥膏,又是要看傷口,下不來地。

    裴浚今日沒走遵義門,是打養心殿耳門回的禦書房,姑娘們這番話就被他聽了個正着。

    他臉色不好看,心裏罵李鳳寧是個笨蛋。

    放着他這尊佛不求,每日磕磕碰碰見縫插針把自己折騰得半死不活,他到底該誇她有毅力還是罵她愚蠢,他教的不比旁人好?她想騎馬,他大晚上的還能帶她上城牆騎呢。

    自那日罵了她到今天足足六日,她愣是一聲不吭,也不服軟。

    倔。

    裴浚從不在意別人的情緒,這是第一次。

    他心情不好,午膳又沒搭理李鳳寧。

    當然,他也沒瞧見李鳳寧,

    柳海悻悻告訴他,“鳳寧姑娘出玄武門騎馬去了。”

    裴浚坐在禦案後真的給氣笑了。

    他這輩子稱得上順風順水,父母恩愛,也給與了他無與倫比的寵愛,時運昌隆,入京登基為帝,臣子再跋扈,他也有法子治,無論跟誰打擂臺還沒輸過。

    他今天輸給了李鳳寧。

    他第一次拿一個人沒轍。

    *

    今日午膳過後,鳳寧照舊往玄武門來了,下午她不當值,有足夠的時間痛痛快快騎馬,柳海到底不放心她,早遣了個小內使跟着。

    二人先去馬棚牽馬,鳳寧對任何一個來到她身邊的小動物都極其友好,她給馬兒取名“小壯”,事實上它并不壯,在一堆高頭大馬裏實在是不起眼,但鳳寧鼓勵它,

    “你在我眼裏就是最出色的。”

    她也希望有朝一日,有人與她說,

    “李鳳寧,你是我見過的最出色的女孩。”

    鳳寧這麽想的時候,自己還樂了一下。

    未時二刻,正是一日最熱的時辰,小內使嫌馬棚裏臭,讓鳳寧在外頭等他。

    鳳寧立在一處林蔭處候着,取出佩佩給她準備的酒囊喝了一口,這裏頭裝着禦膳廚弄來的果酒,清甜爽口,鳳寧喜歡喝。

    吹了一會兒早秋的暖風,便見小內使急急忙忙跑了出來。

    “鳳姑娘,不好了,小壯不見了。”

    鳳寧一聽人都慌了,“怎麽會不見呢?”

    二人入馬棚尋了一遭,不見馬影,又找到附近的禦馬官,都說沒見着。

    鳳寧沿着山坡一路往上尋,心想小壯會不會跑去禦棚裏了,禦用的馬棚外駐守着幾名侍衛,鳳寧拭去淚花,腼腼腆腆上前朝他們問好,

    “你們能讓我進去瞅一瞅嗎,我想找小壯。”

    這些侍衛訓練有素,眉峰都不帶動一下,就一句話,

    “沒有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入。”

    鳳寧只得作罷,正扭過頭來,卻見一道修長的身影大步往這邊邁來。

    她已經很久不曾見他穿那身黑衫,薄肌窄背,寬肩長腿,合着那身清越的氣質有如高嶺之松,雲巅之雪。

    鳳寧垂着眼簾,朝裴浚屈膝行禮,

    “臣女給陛下請安。”

    裴浚慢騰騰上前來,淡聲問,“你怎麽在這?”

    鳳寧往馬棚指了指,“臣女午後來這邊騎馬,這不,馬兒不見了,想進禦棚找一找,陛下您能讓臣女進去瞅一瞅嗎,萬一小壯鑽進去了呢?”

    想是剛哭過,她眉梢眼角漫着潮紅,秋陽落在那濃密的長睫,流轉至眼底化作一抹彤彩,映着那張嬌靥顧盼生輝。

    裴浚漆黑的視線在她身上定了一會兒,語氣依舊平淡,“丢了就丢了,朕再給你挑一匹便是。”

    鳳寧抿着嘴露出不舍,“臣女騎了它幾日,舍不得就這麽丢了它。”

    裴浚冷笑,他與她有了床笫之歡,也沒見她牽腸挂肚,心裏一時滋味難辨,擡手指着那些侍衛,

    “這禦棚裏鳥兒都飛不進去,若是被馬擅闖,那他們腦袋也該搬家了。”

    眼看鳳寧又要急,他按着眉心敷衍,“朕回頭交代下去,叫人注意些便是,上林苑就那麽大,跑不遠。”

    他肯幫忙找,鳳寧便高興得緊,破涕為笑朝他屈膝,

    “謝陛下隆恩,那您忙,臣女就不打攪您啦。”說着便要告退。

    裴浚咬着後槽牙,“朕讓你走了嗎?”

    “啊?”鳳寧茫然地看着他,“您不是要狩獵嗎?需要臣女做什麽?”

    裴浚将侍衛手裏的水囊扔給她,

    “給朕拎水。”

    鳳寧忙不疊接過來抱在懷裏,迷迷糊糊地跟在他身後問,

    “臣女跟着您跑嗎?”

    “臣女不大會騎馬诶?”

    “您這有馬給臣女騎嗎?”

    “要不,陛下幹脆教臣女騎馬吧?”

    總算沒有太笨。

    不一會,侍衛牽出一大一小兩匹赤兔馬出來,鳳寧見到了傳說中那匹金光閃閃的棗紅馬,目露驚豔。

    不等她開口,裴浚擡手将她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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