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 有情人终成兄妹
    小蛮听了杨帆的话,身子顿时一僵。

    杨帆并没有注意,他手铐脚镣加身,小蛮也带着一副重铐,彼此靠的不是很紧密,小蛮的娇躯微微一震,他全然没有注意到。

    杨帆的思绪此时已经飘回了遥远的广州府和那遥远的童年,他轻轻地道:“我是个孤儿,她也是,我们不是亲兄妹,却胜似亲兄妹。我们相依为命,一起乞讨。后来,有位裴大娘要收留她。我那时自身难保,就想着她一个女子,这也算是一条出路”

    小蛮身上一阵一阵的寒战,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欢喜的心都要炸了,可是一声欢呼憋在嗓子眼里偏偏喊不出来。她想流泪,可是又要努力瞪大一双眼睛,竖起一双耳朵,生怕错过一个字、生怕看不清他的一丝表情。

    杨帆道:“从那以后,我们就分开了,再也没有见过面。我本来已经请了人找她的,如今我出了事,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与我联系。对了,那位裴大娘貌似很有身份,当时她从广州都督府出来,广州都督路元睿亲自送她出门的。裴大娘还领着一个小女孩,那是她的女儿”

    小蛮轻轻离开杨帆的怀抱,颤声道:“那个小女孩,复姓公孙。她背着一口像她身子那么高的长剑。她有一支很漂亮的蝴蝶钗。年幼的妞妞不懂事,吵着也想要,于是,她的阿兄给她做了一支这世间最美的蝴蝶钗”

    她说着,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地滚下来,泪水流到嘴边,咸咸的。

    杨帆吃惊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阿兄,我就是妞妞”小蛮扑上前去,一把抱住杨帆,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把这十年的牵挂与辛酸一股脑儿倾泄出来

    自从童年时与阿兄分手,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从杨帆入狱开始,她虽然常常伤心流泪,可是一直哭得很压抑、很克制。这时候,她终于敞开了心怀,像童年时受了委屈一样,扑到她的阿兄怀里,哭的畅快淋漓,哪怕是哭的鼻涕眼泪的,也不用怕丑,也不用顾忌。

    “妞妞,你真的是妞妞”

    杨帆不敢置信地看着小蛮。小蛮哭道:“我是妞妞阿兄,当初我跟着裴大娘到了长安,侍候小姐,习练武功。后来我师父,也就是裴大娘的师妹看中了我,栽培我进宫做了女侍卫。阿兄,我我找得你好苦”

    “妞妞”

    杨帆紧紧抱住了她,欢喜的说不出话来。多少年的思念,不知有多少话想说,可是事到临头,千言万语凝结在一起,反而连一句话也不想说了,他只想紧紧抱着他的妞妞,生怕一放手她就得而复失。

    小蛮与他恰是一般心境,只是抱紧了他,听着彼此的心跳,一句话也不说,便觉心安。

    “砰”

    静寂中,书柜上方突然传出一个声音,这里是牢房,本不该再有别人的,小蛮大吃一惊,急忙离开杨帆的怀抱,霍然转身,低声喝道:“谁”

    娘子探望丈夫,却探出个兄妹相认来,天爱奴在柜子上面听得一惊,头抬高了些,一下子撞到了天棚,发出响声。小蛮这一问,天爱奴就藏不住了,她一飞身便闪落在地。

    房中只有一盏灯,灯放在门口地上,光线照的不远,小蛮站在那儿,又挡住了大部分灯光,只有一缕光线从她肩上掠过,正映在天爱奴的双眼上,面目的其他部分则隐没于黑暗之中。

    “是你”

    小蛮瞿然一惊,下意识地向杨帆身边一闪,试图护住他的身子。

    刺杀皇帝这种事,小蛮只遇到过那么一次,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至今记忆犹新,那个刺客她当时没有看到面目,只看到了一双眼睛,而人易容时最难改变的就是他的眼睛,这时光线又只照亮了她的双眼,所以小蛮只一眼就认出来,下意识地把她当成了敌人。

    “咳”

    杨帆咳嗽一声,说道:“小蛮,你不要紧张,她是自己人”

    “谁跟你是自己人”

    天爱奴立即抢白了一句,禁不住心头的酸意,人家现在是亲上加亲呢

    她这一句抢白,忘形之下便未想到掩饰,用的是她本来的声音。

    天爱奴早就认出了小蛮,她在杨府外看到杨帆和小蛮并肩走出来时,就已经认出了她。一个受过训练的专业刺客,认人的本领自然不是常人可比的,何况她与小蛮交过手,还受了伤,对这个女人记得就更深了。

    她在修文坊打听杨帆下落时,已经知道杨帆的妻子是天子指婚的一个女侍卫,再看到她的相貌,两者结合起来,哪能还不知道小蛮就是当初伤过她的那个打扇小宫女,所以她是没有丝毫惊讶的。

    小蛮诧异地看看杨帆,又看看天爱奴,开始有些犯迷糊:“郎君怎么会和刺杀皇帝的刺客有关系呢难道郎君真的想要谋反”

    天爱奴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沉声道:“一个婆婆妈妈,一个哭哭啼啼,有个屁用要想保住你的阿兄,为什么不想办法救他出去”

    她的模样显现在灯下,小蛮惊讶地看着她,看着这个长着一副男人模样,却是一口悦耳女声的人。

    “我是女人”

    天爱奴看出了小蛮的疑惑,向她解释了一句,马上又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我救他,是因为他救过我。救过我两次,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说完,她赶紧转移了话题:“你怕皇帝”

    小蛮不语,天爱奴笑了笑,道:“曾经,我也怕一个人或许不该说是怕,而是习惯了服从。从小我就在他身边,他的任何命令我都只是服从,服从久了,就会在心里形成一种不可反抗的威压,即便他叫我去死,我也不会生起反抗的念头。”

    天爱奴吁了口气,道:“其实这种服从,不过就是把心一横的事儿,把心横下来,你就会发现,没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人,毕竟不是牲口,驯养不来的”

    她深深地望了杨帆一眼,目光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当你心里有了一个比一切都更重要的人时,你就会有勇气砸碎套在你身上的那副枷锁,然后,你就会发现,曾经约束着你,让你认为一辈子都不可能去反抗的东西,其实什么都不是”

    小蛮定定地看着她,看了许久,又缓缓转过身,深情地看着杨帆。他是她的丈夫他是她的阿兄他曾经为了救她,被人打得呕了几天血,几乎一命呜呼他是他的良人,将是她一生一世的依靠

    现在有人试图要把她的阿兄和丈夫从她身边夺走

    不

    决不

    阿兄和丈夫,两个身影渐渐重叠在一起,小蛮眼中渐渐放出一种明亮的光。

    自从杨帆入狱,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求人,求一切能影响这皇权、左右这皇权的人,从不曾想过她也有力量。她的眼中永远都是忧郁、悲伤、迷惘和彷徨。而现在,她的双眼渐渐露出了坚毅的光

    至高无上的皇权,就像镇压在她心海中的不可冒犯的一尊宝塔,突然间她就生出无限的勇气,一下子把它推翻了。

    小蛮猛然转向阿奴,沉声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能打开么”

    “打不开”

    “你可是个刺客”

    “谁规定一个刺客就要懂得开锁我要杀的人会藏在箱子里么”

    “那怎么办镣铐根本打不开,就算是硬生生从梁木里拔出来,拖着这么长的铁链怎么走再说,我的双手也被铐着,你一个人能护着我们俩杀出重围么”

    “这个办法行不通,我们再想想”

    两个女人在杨帆面前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杨帆咳嗽一声,道:“我说”

    “你闭嘴”

    天爱奴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小蛮抱歉地看了眼阿兄,对天爱奴道:“今天我们没有任何准备,恐怕难以动手。我们已经知道了这里的情形,不如回去做些准备,看看找些什么东西能打开这副枷锁或者偷到钥匙,明天再来。”

    天爱奴道:“你以为要潜进这里很容易我昨夜已经试过了,除非硬闯才有可能。而硬闯,凭你我二人之力就算是闯进来,哪有时间替他去除镣铐,你当那些官兵都是吃干饭的么”

    “那该怎么办才好”

    天爱奴慢慢地踱了两步,忽然站定身子,道:“我们一直在想怎么劫狱,为什么一定要劫狱呢”

    谢小蛮奇道:“不劫狱如何救人”

    天爱奴霍然转身道:“我们可以劫法场”

    谢小蛮眉头一皱,说道:“劫法场会比劫狱容易”

    天爱奴道:“当然。上法场时,他不可能带着这样的重镣,要么是木枷,要么是细链的脚镣,一口厚重些的刀就能劈断再者,处斩这许多官员,必然满城轰动,无数的人会赶去看热闹,人多了就容易制造混乱”

    谢小蛮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不错地点应该在押赴刑场的半途中。昨夜有人劫狱,想必那人就是你了这一番打草惊蛇,押送人犯上刑场的官兵必然极多,等人犯上了刑台,大量的官兵都护在周围,不突易突入。而半道上囚车一字排开,宰相们才是看护的重点,我们更容易下手。”

    “嗯我觉得,可以再弄些牛马车辆,到时候先驱赶过去,冲乱官兵的阵形”

    “好主意啊用爆竹也可以,有一年上元节,我在定鼎大街见过爆竹烧起来,造成的混乱怕是比牛群马群的冲击还大”

    “嗯不仅仅是救人,还要想好逃脱的路线,准备好马匹和钱财,一旦得手就逃之夭夭。”

    杨帆暗想:“其实婉儿正在想办法的,不过算了,反正婉儿只要能想出办法,一定是抢在行刑之前,她们的计划就无从实施了。如果婉儿的办法无效,那时也只有逃脱一途了,且让她们策划着吧。”

    两个女人在杨帆面前把劫法场的计划梳理出来,最后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阿奴问道:“说到对官府的了解,我不如你,依你之见,咱们能有几分把握”

    小蛮估量了一下,说道:“或许有五分”

    天爱奴颔首道:“若不动手,便一线生机都没有。五分把握,值得一拼了”

    来俊臣拿徐有功这个出名的刺头儿也没有太多的办法,他把徐有功和侯思止叫到自己的公事,各打五十大板地训斥了一通,和完了稀泥便叫二人退下,又使人去通知来子珣,杨帆一案由他接手。

    这边刚安排妥当,万国俊就派人过来了。万国俊讨好王夫人,冲的是来俊臣的面子。这事儿合不合法、甚至合不合来俊臣的心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籍此表明了对来俊臣的忠心,这个人情,哪能不送到正主儿面前。

    来俊臣听说自己夫人带了杨家娘子来探监,倒是有些出乎意外。他和王夫人的夫妻感情平平淡淡,私下里没有过多的言语,他虽知道夫人常去一处古董店,却不知道那就是谢小蛮的店铺,所以对二人如何相识有些奇怪。

    来俊臣一边思索着,一边赶向万国俊的签押房。万国俊正陪王夫人聊天,一见来俊臣赶到,连忙起身笑道:“中丞来啦”

    来俊臣看了万国俊一眼,板起脸对王夫人道:“我说夫人呐,你一个妇道人家,刑狱之事也是你能干涉的谋反的重犯,居然引介他的家人探监,如此有违律法之事,你这不是让国俊兄为难么。”

    万国俊接口笑道:“中丞,法理不外乎人情嘛。夫人慈悲为怀,这才替人出面。如果中丞一定要责备,那就责备下官好啦”

    “你呀你呀”

    来俊臣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内子不通律法,国俊兄你却不然,这等不情之请,怎么能够答应呢。”

    虽然依旧是训斥的话,可那语气便透着几分亲热。万国俊笑吟吟地揖手道:“是是是,中丞教训的是,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来俊臣“哼”了一声,问道:“放那杨家娘子入监已经多久了”

    万国俊道:“哎哟,这可有些时辰了,下官只顾着陪夫人聊天,倒是没怎么在意。”

    来俊臣道:“差不多也该让她离开了,毕竟是破坏规矩的事,那么多二三品的朝廷大员家眷,都不允许他们相见呢,如果此事传扬出去,终究不太妥当。”

    万国俊连忙道:“中丞教训的是,下官有失考虑,下官这就叫她离开。”说着笑望了来俊臣和王夫人一眼,说道:“中丞与夫人先聊着,下官告退”

    来俊臣点点头,看着他出去,便在王夫人身边坐了,温和地一笑,说道:“夫人一向不干涉为夫的公事,这回怎么竟然受了那杨家娘子请托,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咣当”

    牢门打开,万国俊冲里边温和地说了一句:“杨家娘子,请出来吧”

    牢房里,天爱奴早已闻声躲开,小蛮又深情地盯了杨帆一眼,这才依依不舍地退出门去。关在这里的,是她的兄长,也是她的丈夫,她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对他说,可她也清楚现在还不是时候。尤其是她已经下决心反抗,此时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小蛮款款走出牢房,向万国俊裣衽施礼,低声道:“多谢万御史成全”

    牢门在身后咔嚓一声锁上,万国俊打个哈哈道:“谋反大案,监管最为严格。探监本来律法所不容,念及娘子一片深情,又有王夫人请托,本官也不好不法外施恩了,只是时间却不好耽搁太久,娘子该离开了。来人啊,给杨家娘子解锁。”

    张立雷负责各处牢房的钥匙,这铐镣的钥匙则由另一个牢头儿负责,那人一听万国俊吩咐,连忙上前替她开锁。

    此时,来俊臣已经踱到窗前,一边听着王夫人唠叼小蛮的可怜,一边隔着菱花窗子看着远处的小蛮,小蛮身纤若柳,偏带了一副沉重的镣铐,两者之前形成了一种很特别的视觉效果,让他一看便有蹂躏的冲动。

    来俊臣抚着胡须,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我以前怎么不曾发现,用镣铐儿锁住了美人儿竟有这般诱人的味道,待我把她纳入房中,倒要试试这般滋味”

    牢房里,房门一锁,天爱奴就从暗处快步走出来,贴着房门静静地听着外边的动静。等到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天爱奴才转过身来,长长地吁了口气。

    杨帆担心地问道:“阿奴,你如何离开”

    天爱奴的火已经发的差不多了,倒也不想一味跟他使性子,便淡淡地回答道:“我若想走,此时就能踢开牢门,一走了之。可那样一来,不免连累了你,待到夜深人静时再说吧,到时候我会多破坏几扇牢门以混淆耳目,你自佯作一无所知便是。”

    杨帆道:“我听说他们已经调了军队守在这里,你千万小心。”

    天爱奴听他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关切,心中微微有些暖意,便道:“不用担心,我要闯进来固然不容易,可是出其不意地杀出去,他们未必拦得住我”

    杨帆叹息道:“今夜你要闯出去,或者凶险不大。可是劫法场,朝廷经过你上次劫狱之事,必然加强了防范,到时候重兵押解,我担心不会想你想象的那么容易。这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

    天爱奴冷冰冰地道:“你救过我两次,我豁出命来还了你这份情,从此你我再不相干”

    杨帆心中一阵冲动,忍不住说道:“阿奴,并非我忘了对你的情意。只是”

    他刚说到这儿,门前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天爱奴急促地道:“噤声”便飞身没入黑暗当中。

    “来御史提审杨帆,带人犯出来”

    有人站在牢门外喊了一声,便有两个衙差进来,将那枷锁脚镣从拴系在房间四处的长链上解下来,便押着他走出牢房。看着一行公差押着杨帆远去,张立雷把锁头往门鼻儿上一挂,嘟囔道:“折腾”

    天爱奴非常意外,门半开着,光线就从那门缝里传进来,过了半晌,她才轻手轻脚地走去,轻轻握住门柄,悄悄向外观望,院子里有几个衙役正在走来走去,天爱奴候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终于等到了一个院中无人的短暂时刻,她立即飞身掠了出去

    新任大理寺监丞龙川从小柴房中悠悠醒来,忽然发觉绑在自己身上的绳索不见了,他急忙从柴草堆里往外爬,忽然发现自己被剥去的官衣就卷成一团塞在他的怀里。

    龙川拿起官衣仔细检查了一遍,鱼符在,革囊在,不过革囊已经空了,大惊失色的龙川几乎把脑袋都钻进了革囊,最后从里边摸出一片纸,一片盖着御史台大印的交接清单。

    龙川茫然了,他当然不会认为那个俊俏的小尼姑脱了他的官衣,问了一大堆御史台的事情,又把他绑起来,打晕在这里,只是为了帮他去送一回公文。这里边一定有蹊跷,可是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他的身边,他可以安心回去交差,只要他不说破,或许什么事都没有,而一旦说破,他刚刚升职,会不会因此

    很快,龙川就做出了一个最正确的决定。

    他穿好衣服,走出柴房,骑上他的骏马,先去了一趟御史台,远远观察一阵,没有发现任何意外,他就转回大理寺去了。

    大理寺的同僚发现龙川辛辛苦苦蓄了大半年的胡须不见了,颌下一片光滑,不免很是惊奇,却不知他想了什么理由,这才遮掩过去

    小蛮刚一回到家,门子就迎了上来。原来的门子陈寿已经“告假探亲”去了,现在的这个门子是小蛮雇佣的下人中的一个,名叫莫玄飞,能说会道,和家仆们闲着没事摆龙门阵,当真说的玄之又玄、流云乱飞,小蛮便让他做了应门的家丁。

    莫玄飞一见小蛮,就急急迎上,说道:“夫人,有两位客人来访,现在堂上相候。”

    小蛮一听两位客人,不禁喜道:“是楚大哥他们么”

    楚狂歌和马桥上次来,莫玄飞也是见过的,知道小蛮说的是谁,摇摇头道:“不是,这位贵客身着男袍,却是女子,他们的车马就停在墙侧,还带了许多的家仆下人,看那气派,着实不凡。”

    “哦”

    小蛮听了很是疑惑,急忙走到二进宅院的客堂,到了堂上一看,只见两行青衣小帽的仆役站列左右,一个个精神饱满,神完气足。这些人小蛮一个也不认识,定然是那两位贵客带来的了。

    小蛮急忙又向客座上看去,这一看却不禁大吃一惊,上面坐着的,竟然是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

    桃梅和三姐儿正侍候着客人,一见女主人回来了,急忙上前道:“夫人”

    小蛮一摆手制止了她们,快步上前,裣衽施礼道:“小蛮见过”

    上官婉儿飞快地站了起来,截住她的话道:“小蛮,今日我冒昧前来,实是有一件要事与你相商,这里不方便说,可否”

    太平公主坐在那儿,不动如山。看这样子,只是上官婉儿想借一步与她说话,这位公主殿下并不想参与,小蛮奇怪地看看太平公主,只好放弃施礼,对上官婉儿道:“有请足下,书房叙话”

    小蛮把上官婉儿请进书房,上官婉儿未及落座,便把太平公主的事情及其要求对小蛮说了一遍,小蛮听了不禁呆在那里。

    上官婉儿羞愧地道:“小蛮,是姐姐无能,不能救他脱困。如今皇帝已经下了内旨,估摸着临刑前三天,就会正式昭告天下了。如今,公主既然有办法,为了救他性命,我们也只好应下了”

    小蛮听了,默默地低下了头。她没有想到,太平公主竟然如此喜欢她的郎君,难怪当日太平公主在皇帝面前为郎君请求赐婚,原来是为了破坏婉儿姐姐和郎君的感情。难怪我和郎君成亲之日,她送了那样一份厚礼来,原来是希望郎君不要忘了她的情意。她利用我给婉儿姐姐和郎君之间设置障碍,现在抓住了好机会,又想把我也一脚踢开”

    小蛮很快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搞清楚了。奇怪的是,当她想明白这一切时,她对太平公主却生不起什么恨意,哪怕是太平公主如今趁人之危想要她离开丈夫。

    不管太平公主当初劝皇帝为她指婚是出于什么用心,可是如果不是太平公主,小蛮很清楚地知道,她永远都不会与郎君走在一起,且不说她与郎君之间一直没有什么感情的接触,光是凭着郎君与婉儿姐姐之间的感情,她就不可能和郎君走在一起。

    如果有朝一日相认,她和郎君也只能顺理成章地做一对好兄妹。所以她现在对太平公甚至有一种深深的感恩,感激太平公主给了自己一个如意郎君。如果是武则天为她指婚之前的小蛮,或许不会在乎这一点,而现在她舍不得。

    或许她对杨帆早就暗生情愫了,只是这情感就像潺潺的溪水,缓缓地积蓄着,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等到她成为杨帆的妻子,共同的生活,不知不觉就把情感发酵的更深、更浓了,等到郎君入狱,这种情感得到了催化,她才猛然意识到,她已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男人。

    今天,她又知道她的郎君就是她苦苦寻找的阿兄,亲情和爱情重叠在同一个人身上,这种巨大的情感力量,甚至战胜了早已深入她骨髓的皇权至高无上的信念,叫她与郎君分手,她如何愿意。

    对太平,她没有恨意,可是太平公主的要求,杀了她她也不会答应然而,太平公主既然这么说,那么她对救出郎君应该会有比较大的把握,如果不答应,就只能等着公开行刑的那一天去劫法场。

    对于劫法场,小蛮并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御史台已经被人侵入过了,还杀了十五个人,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确保行刑当天不出意外,朝廷岂能不严加戒备,那时想杀入重围救出郎君谈何容易

    劫法场本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小蛮已经作了打算,救得出就救,救不出便与郎君共赴黄泉。如今太平公主若是有办法能救郎君活命,小蛮无论如何不舍得放过这个机会,该怎么办才好呢

    上官婉儿见她面色变幻,久久不决,心中也不禁黯然,看这情形她就知道,小蛮已经真的爱上杨帆了。叫一个付出了真情的女子放弃她的爱人,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她比谁都清楚,可是,她有得选择么

    上官婉儿忍不住出口劝道:“小蛮,但有一线希望,我也不会,可是,这已是他最后的生机,我们不能”

    “好”小蛮突然抬起头,神色迅速平静下来:“我答应”

    小蛮转过身,拉开房门,对侍立在外面的三姐儿吩咐道:“去客堂上,请那位贵人过来,就说我们商议已毕”

    不一会儿,太平公主轻摇折扇,仿佛一位玉树临风的佳公子,翩然走进书房,一双妩媚的眼睛往二人身上盈盈一扫,笑吟吟地道:“你们两个商量好了”

    身后,房门悄悄地关上了,太平公主走过去,转身在锦墩上坐了,轻轻摇着象牙骨的折扇,美目盼兮,巧笑嫣然地道:“那你就说说吧,怎么个打算”

    小蛮没有像往常一样给公主施礼,对一个试图抢走她丈夫的女人,她何须卑躬屈膝皇权当她在牢房里脱去心头那副枷锁时,就已不再把它看的如何重要了。

    她定睛看着太平公主,沉声道:“殿下有十成把握救他性命”

    太平公主手中的折扇忽地一停,把握要说十成的把握,她也没有,阿母为了皇帝的宝座,可以毒死一个亲儿子、再勒死一个亲儿子、活活抽死两个亲孙子,把她最宠爱的亲生女儿拿去做交易,明知道她的女婿无罪,仅仅为了震慑人心,就可以把他活活饿死在狱中

    十足的把握她真的没有但她手中的折扇只是稍稍一顿,就“唰”地一收,眉头微微挑起,道:“那是自然,本宫已有万全之策,一定可以救他性命”

    “好”

    小蛮缓缓点头,慢慢竖起右手,拇指与尾指内叩掌心,竖三指向天,正色说道:“我谢沐雯在此向天发誓如果公主能救我郎君得脱大难,谢沐雯便即与夫君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若违此誓就让我丈夫变成我失散多年的兄长”

    太平公主听了这样狠毒的誓词,脸上也不禁露出了惊异的表情,怔了片刻,才点头道:“好这么别致的誓言你都想得出来,本宫相信你了”

    太平公主在向皇帝进言,赐小蛮为杨帆妻子之后,顺口打听过她的身世,知道小蛮这个孤儿其实还有一个大哥,只不过从幼年时起就已经失散了。

    小蛮当时正心乱如麻,只是简单向她讲了讲自己身世,自然不会解说太细,再说当时在她心中,她的兄长就和亲大哥一样,难道还要强调阿兄与她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太平公主自始至终以为她的那位阿兄是她的骨肉同胞。

    从常理来想也只能是此,谁会想到一个从几岁起就分开,至今仍然念念不忘、苦苦寻找着的阿兄,竟然会与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小孩子结下的义兄义妹,会有这么深厚的感情么如今一听小蛮发出这样的毒誓,太平自然非常满意。

    上官婉儿却是知道小蛮那兄长与她并无血缘关系的,因为小蛮曾对她详细说过与阿兄间的点点滴滴,如今听到她这样的誓言,一双杏眼登时瞪的溜圆:“天呐小蛮小蛮,我好笨为什么我想不到在誓言上做手脚,偏要乖乖按她所说的誓言发誓。我好蠢好蠢好蠢”

    小蛮盯着太平公主,沉声道:“现在,殿下可说说如何救我夫君了么”

    她的语气有点冲,不过心情大好的太平公主不以为忤,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当然可以,不过我的计划并不需要你帮忙,你知道详情也无甚用处。现在我问你,你家那十六处店铺,到底是何人所赠”

    小蛮微微蹙起眉头,道:“这个,郎君却没有说过,他只说是有人托一个叫赵逾的人赠送给他的,内中详情我却不曾问过。”

    太平公主道:“那么这些店铺的过书呢取来我看。”

    小蛮道:“皇帝颁下内旨的第二天,御史台就把过书拿走了,还说明日就要派人来逐家盘点,查收店铺”

    太平公主听了顿感蹊跷,眉心不由皱了起来:“拿走过书,或可解释为是为了查案,但是这店铺不封,却只派人来盘点查收,真不知来俊臣在打什么主意了,难道他想中饱私囊”

    按照大周延续下来的唐律,谋反大罪,当事人及其父亲和他年满十六岁的儿子都要处以绞刑。十六岁以下的儿子及其母亲、女儿、妻妾、兄弟、姊妹全部充官为奴,资财和田宅则予没收。

    皇帝的圣旨只要正式一下,这罪名就确定了,就会按照这个规定进行办理。来俊臣提前拿走了“过书”,又要提前盘点店铺,查收货物,的确给人一种想要抢在官府没收之前占有杨家财产的意思。

    太平公主自然不会想到,来俊臣提前把这些财产拿走,避免它被没收,目的却是为了让小蛮乖乖屈服。

    到时候小蛮成为官奴,凭来俊臣的本事自然能替她改变身份。女人的嫁妆,自己拥有绝对的支配权,丈夫无权动用也无权过问,到时候把这十六家店铺还给她作为嫁妆,她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如此双管齐下,软硬兼施,来俊臣就不信这小妮子会不乖乖屈服。

    太平公主想了一想,不解来俊臣用意,便把此事抛在一边,说道:“没有过书也无妨,反正本宫也不是想在你的过书上动手脚,我想了解过书的详情,可以去洛阳府查备底。你记住了,不管别人问你什么,你都一概回答不清楚,包括这十六家店铺的来历,懂了么”

    小蛮点点头,太平公主向上官婉儿微微一笑,亲热地道:“婉儿,我们走吧,还有些事,倒是需要你来帮忙的”

    上官婉儿的心正象被一条毒蛇在慢慢吞噬着:“为什么我想不到为什么我想不到”

    上官婉儿欲哭无泪。

    谢小蛮地道:“公主慢走,小蛮不送”

    太平公主知道她现在心情不好,她若礼节依旧,郑重其事地送自己出门,那才叫人奇怪。是以不以为忤,一见上官婉儿站在那儿怔怔不动,还以为她见小蛮发誓触景伤情,便伸手一拉她手臂,一起向外走去。

    上官婉儿走在门口,回头瞧了小蛮一眼,只留下一声深深的叹息。

    房门无声无息地关上了,小蛮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书房的窗扉忽然“啪”地一声打开,天爱奴头戴锦绣浑脱帽,身穿翻领窄袖袍,腰束革带,穿一件条纹小口裤,脚上一双透空的软锦鞋,仿佛一个极俊俏的胡儿少年,背倚窗框,双腿一屈一悬,悠悠地荡着,悠悠说道:“你好邪恶”

    谢小蛮仿佛早知她在外面,忽尔回眸,粲然一笑:“太老实的孩子,会讨不到饭吃的”

    未完待续: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