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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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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裴曜在裴宅住了一晚。

    那天晚上,他在入睡前給床頭櫃的幽采講了很多自己從小到大在宅子裏長大的故事。

    他說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在卧室裏偷偷養蠶蟲,聽了裴汀的話說動物得多曬太陽,于是把蠶蟲放在陽臺曬太陽,結果外頭的鳥雀将蠶蟲啄了去,後面會寫日記後都在悼念那幾只去世的蠶蟲。

    他還說因為從小練樂器,手指的指腹總是有一層厚厚的繭,剛開始繭子脫落的時候全是血泡,看上去特別吓人,所以有段時間他相冊的照片都是很酷雙手放在大腿兩側,從來不像其他小朋友一樣比耶的手勢。

    裴曜講了很久,像是要把他的童年塞進幽采孤零零沒人說話的小時候。他說到養蠶蟲的時候,手指會比出小小一段的長度,同幽采說:“我養蠶蟲的時候,你應該也是小小,可能剛冒了幾片嫩嫩的葉子。”

    說到因為練樂器所以小時候拍照從來不會比耶的手勢時,裴曜會說那時候的幽采可能已經長高了不少,根系也長出來了幾根,但可能還沒有周圍的植物高。

    花盆裏的油菜花聽得有些着迷,兩根藤蔓就爬到了裴曜的手上,興致勃勃地比了個耶的手勢,問裴曜是不是這樣。

    裴曜彎着唇,說是這樣。

    幽采樂道:“那我小時候應該比過耶。”

    “我記得我小時候長出來的分支就是這樣。”

    裴曜睜着眼說瞎話誇他厲害,說能比出耶的植物不多。

    幽采被誇得有點害羞,但是又很開心——畢竟從來沒有人誇小時候的他厲害。

    那時候他還只是一株小小的,不起眼的油菜花,誰都沒想到有一天油菜花也能修煉成精。

    裴曜說了很久,說到最後,小花盆裏的油菜花爬出來,跑到浴室洗幹淨自己的根系,然後爬上床,趴在裴曜的枕頭邊,讓裴曜過去一點點,給他留一個小小的位置。

    裴曜問幽采怎麽上來了。

    幽采:“我想跟你一起睡。”

    裴曜有點擔心:“我半夜睡覺壓到你怎麽辦?”

    幽采:“挖掘機大臂不怕壓。”

    裴曜失笑,低頭親了親枕邊支棱起來的小葉子:“好,我們的挖掘機大臂不怕壓。”

    幽采用支棱起另一片小葉子,蹭了蹭裴曜的臉龐,有點開心道:“晚安。”

    裴曜問他要不要蓋被子,幽采說不用,比起被子他更喜歡泥巴。

    但是比起泥巴,他又更喜歡裴曜。

    所以剛才選擇從泥土裏爬出來找裴曜。

    裴曜翻出了自己的黑色眼罩,要給幽采蓋肚臍眼,說睡覺不蓋被子可以,但是得蓋住肚臍眼,不然容易生病。

    幽采覺得人類有點奇奇怪怪,長得那麽大塊,睡覺居然要蓋拇指一樣大小的肚臍眼。

    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幽采還是很大方地将自己的肚子露出來,給裴曜蓋自己都不知道長在哪裏的肚臍眼。

    裴曜對着一株油菜花琢磨了半天,其實有點弄不清楚哪裏是肚臍眼,最後選擇将黑色的眼罩蓋在幽采肚子上有疤的地方。

    卧室的燈暗了下來,夜風浮動窗簾,透進幾縷朦胧的月光,整個裴宅一片靜谧,只有繁茂枝葉相互碰撞發出的沙沙響聲。

    那一晚幽采睡得很香,做了一個很長很好的夢。

    夢裏他回到了小時候,在剛抽出幾片嫩芽的時候看到小時候的裴曜同他說話,說自己養得白白胖胖的桑蠶被鳥雀叼走了,他把桑蠶吃過的桑葉埋在幽采邊上,希望桑蠶投胎轉世後能變成一株桑樹,同幽采作伴。

    小時候的裴曜同他說了好多好多話,每次聊天結束的時候,小裴曜總會坐在山野的地上,同他說:“明天我還來看你,跟你說我學校裏的故事。”

    小裴曜每次來都會帶一些用紙巾包住的水果籽,有時是蘋果籽,有時是梨子籽,是他平日裏吃完水果後偷偷将水果籽吐在紙巾上,然後用紙巾保存起來放進口袋。

    小裴曜将這些蘋果籽、梨子籽帶來給幽采後,總會在地上挖上幾個坑将那些種子埋在土裏,說那些蘋果樹梨子樹會長得很高很壯,長在小小一株的幽采旁邊保護幽采,給幽采遮風擋雨。

    一年級的小裴曜将那些蘋果籽和梨子籽稱為蘋果神和梨子神,每次種完都會很虔誠地跪在地上磕幾個頭請求蘋果神和梨子神保佑和守護他的好朋友油菜花。

    那個夢實在是好,幽采睡得心滿意足,在夢裏擁有了他比抓蝴蝶更有意思的事情——等待小裴曜每天放學後跑過來找他說話。

    第二天清晨,裴曜起床的時候,瞧見了睡在枕邊的小小一株油菜花不知道什麽時候窩到了他的懷裏,幾根藤蔓四仰八叉地跟樹袋熊一樣抱着他。

    幽采不知道夢見了什麽,顯然是睡得很香,裴曜撥了兩下他腦袋上一簇簇的小黃花,幽采都沒什麽反應。

    他玩一陣子幽采腦袋上的小黃花,玩得心滿意足,又低頭偷偷親了親其中的一片花瓣,有些心癢癢地想不知道幽采用來授粉的小黃花跟現在這簇小黃花有什麽不一樣。

    清晨七點半。

    裴曜依舊是帶着一盆盆栽跟裴家人一起吃飯,相較于昨晚,裴家人已經很淡定,目不斜視地吃着早餐。

    裴曜很欣慰,覺得自己的老婆有了融入裴家的感覺,于是在臨走前,對裴汀建議如果想讓那盆蘭花開花,就給它打造一個大型的圍欄,并且對蘭花保證開花後絕對不會拿着手機拍照,只會站在遠處靜靜觀賞。

    裴汀說他胡說八道,他花了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找大師算的卦都沒這樣說。

    裴曜抱着小花盆,淡定道:“你愛信不信。”

    裴汀将信将疑,望着裴曜懷裏大冬天還開得開得格外茂盛的油菜花,有幾分動搖。

    裴曜沒管裴汀有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只帶着幽采回了自己的私人住宅,等着今天驅車趕回來的黃勝看看幽采到底是什麽情況。

    變不回人形暫且能說是因為靈力耗盡,但幽采多出的幾根藤蔓,裴曜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

    “怎麽回事,怎麽變成這樣?”

    “來,走兩步給叔瞧瞧。”

    裴曜家裏客廳,風塵仆仆趕回來的黃勝對着客廳桌上的油菜花一臉震驚,指揮着油菜花在客廳走兩步。

    小花盆裏的油菜花爬出來,發達的根系撐起整朵花,遲疑在茶幾上走了兩步。

    黃勝:“再多走兩步,大大方方的。”

    幽采老老實實地在茶幾上走了一圈,張牙舞爪的藤蔓鋪在茶幾上,宛如一張翠綠的大毯子。

    黃勝眉頭皺得緊緊的,探究地望着茶幾上蹦跶的油菜花。

    裴曜站在一旁,捧着杯水,看着黃勝的神色不太對勁,遲疑道:“叔,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他能跑能跳能吃能喝的,昨天還曬了兩小時的太陽,睡了十幾個小時,很上去很健康。”

    黃勝有點詫異地扭頭,對着一旁穿着家居服的裴曜問道:“你覺得沒問題?”

    裴曜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我覺得沒什麽問題,就新長了四根藤蔓,比之前粗了一些。別的油菜花都沒它長得那麽好。”

    茶幾上的油菜花挺起胸膛,昂頭昂腦地神氣十足。

    黃勝嘴角抽了抽,搞不明白為什麽裴曜一個人類對亂七八糟的精怪接受程度比他還高。

    對着茶幾上快變異成八爪魚的油菜花都覺得沒什麽問題。

    但一聯想到當初第一次見面裴曜對着喝肥料的幽采都毫無懷疑,黃勝又開始覺得合理起來。

    戀愛腦幹什麽都不奇怪。

    黃勝研究了半天茶幾上昂頭昂腦的油菜花,研究不出個所以然,便開始打電話搖人。

    他坐在沙發上,開始挨個打電話問認識的精怪有沒有出現莫名其妙變成原形的症狀。

    幽采有點忐忑,腦袋縮回了一點,同裴曜咬耳朵,憂慮道:“我是不是修煉出了岔子,要是以後都變不成人怎麽辦?”

    裴曜說要是以後變不人也沒關系,只要本體沒什麽大礙就好了。

    黃勝搖了半小時人,在一只活了很久的王八精那裏得到了點線索。

    他上下看了一眼幽采新長出來的幾根藤蔓,對幽采神色凝重道:“王八精說正常情況消耗空靈力确實會變成原形,你今年剛修煉成人形,人形不穩是常事。”

    “但新長出幾根藤蔓這事不對勁。他說精怪成精後,原形一貫都不會再變,除非是遇到了機緣。”

    幽采一愣。

    黃勝:“你有沒有發現你原形跟從前不一樣了?”

    幽采遲疑地點了點頭。

    黃勝神色半喜半憂:“這事叔也沒法子,得叫鯉魚精回來,他見識過的事多,也得過躍龍門的機緣,知道是怎麽回事。”

    裴曜眼皮一跳,心裏忽然有點不安。

    幽采躊躇道:“可鯉魚精行蹤不定……”

    黃勝搖頭:“前段時間你不是讓我聯系他嗎?他有給我訊息,說會相見的。”

    幽采:“???”

    他有些茫然:“鯉哥什麽時候給你的訊息?我怎麽不知道?怎麽給你沒給我?”

    黃勝咳了咳:“這兩天給的,他把紙條藏在魚肚子裏,我吃烤魚的時候吃到那紙條的。你從不吃魚,肯定得不到。”

    裴曜神色複雜。

    什麽精怪這年頭還用魚腹傳書這種方式。

    就不能拉個群嗎?

    他想問一問鯉魚精到底靠不靠譜,但是面對着兩個對鯉魚精擁有着深刻濾鏡的精怪,裴曜沉思片刻,最終還是選擇把話咽了下去。

    算了。

    靠不靠譜到時候等鯉魚精來了就知道了。

    幽采自從得知了鯉魚精要出現後,十分高興,每晚上睡前都會同裴曜地憧憬地說鯉魚精如何厲害,如何叱咤風雲。

    有鯉魚精在,他就是腦袋上長藤蔓也不害怕。

    作為世間上第二個能說動幽采同他在一起的精怪,裴曜顯然對這幾日要出現的鯉魚精很重視。

    他琢磨了一晚上,又跟裴父商讨了兩晚,最後從愛垂釣的裴父口中得知了幾款很受魚兒歡迎的魚飼料,讓助理屯了幾大袋上好的魚飼料。

    裴曜準備齊全。

    裴曜蓄勢待發。

    裴曜萬事俱備,只欠鯉魚精這股東風給他說幾句好話,将他與幽采的愛情吹得更加烈火熊熊。

    從伴侶變為至死不渝的伴侶。

    某晚陰沉沉的深夜,萬籁俱寂,睡着的裴曜被兩聲雷聲轟醒。

    幾道蜿蜒的紫色閃電撕裂夜空,發出轟然巨響,霎時間冬日凜冽狂風驟起,玻璃窗的縫隙裏發出尖銳的呼嘯風聲。

    傾盆暴雨驟然而至,猛烈迅疾地砸在玻璃上,發出沉悶響聲,鐵鏽味的水汽滲透進整座屋子,仿佛被瓢潑的大雨淹沒。

    裴曜心頭突突地跳,看到卧室原本緊閉的窗戶不知道何時敞開,狂風驟雨飄搖進卧室內,皺了皺眉。

    他偏頭看了一眼枕頭旁睡得真香的油菜花,動作很輕地起身,輕輕地用手握住纏繞在他手臂上的藤蔓,誰知剛碰到藤蔓,窗外轟然響起一道驚雷。

    饒是裴曜,都緊緊皺着眉頭,心跳快了一拍。

    他将幽采的藤蔓輕輕放在床上,耳邊的雷聲一直轟然作響,似乎要把整個天都給劈開。

    裴曜起身,開了一盞夜燈,穿着拖鞋準備将敞開的窗戶關上,誰知走到窗前,一陣狂風裹挾着雨珠砸進來,讓他偏頭眯了眯眼。

    他站在原地,發絲被吹得飛起,睡衣的衣角也随之翻卷,擡起手,眯着眼擋着眼前忽然襲來的狂風。

    一聲驚雷撕開夜幕,一道混沌帶着混響般的嗓音在卧室內低沉響起。

    “幽采——”

    裴曜心頭浮現出某個預感,在狂風下眯着的眼極力睜開,偏頭看到大床上的油菜花已經醒來,有些迷糊地坐在床上睜開眼,清醒過後朝四周望了一圈,激動不假思索地脫口喊道:“哥——”

    “嗯,我在。”

    混沌帶着混響般的嗓音低了下來,外頭的狂風驟雨也漸漸小了一下。

    油菜花火速狂奔下床,一副高興得不得了的樣子。

    裴曜喉嚨動了動,心頭發緊地地擡頭掃了一圈卧室,尋找着似乎是來者不善的鯉魚精。

    片刻後,他的膝蓋被人拍了拍。

    裴曜下意識低頭,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七八歲孩童站在他面前,昂着下巴望着他,冷着臉深沉道:“你就是裴曜?”

    裴曜看着還沒他大腿高的小屁孩,好半天都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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