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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聽到薛年的話,男明星笑容僵了一瞬。
薛年是圈子裏出了名的出手闊綽,長相俊秀,是薛家的小少爺,平日裏搞藝術畫油畫,在那方面确實有些嗜好,但也比那些肥頭大耳滿腦肥腸的投資商好太多了。
他當初鉚足了勁才搭線攀上的薛年,如今卻得眼睜睜看着薛年另找他人,實在是心有不甘。
休息椅上的薛年還在心癢難耐道:“你說他呆呆笨笨的,怎麽看出來的?”
他直到現在都還記得前幾天來給蒲榮探班,在電梯裏碰見穿着白色短袖的青年擡頭望了他好幾次。
男明星蒲榮勉強擠出個笑,胡亂編出了一句:“片場的人都這樣說,我也不太清楚。”
薛年啧了一聲,頓時露出一副索然無味的神情,在随後的調情中,也顯出了幾分心不在焉,就連蒲榮往常身上噴的香水都開始覺得有些膩味。
他随便找了一個理由,說自己公司還有事,叮囑蒲榮記得牽線後,便早早離開。
————
片場。
“他最近吃飯都吃完了嗎?”
蘇安坐在椅子上,拿着電話望了一眼安詳曬着太陽的幽采,捂着聽筒壓低聲音道:“不知道啊,裴老師,他吃飯的時候捧着飯盒去到很遠的地方吃。”
“回來飯盒倒是幹幹淨淨的,應該是吃了吧。”
電話那頭的裴曜低聲道:“下次你跟着他一起吃,看看是什麽情況。”
蘇安愁眉苦臉小聲道:“裴老師,我偷偷跟過的,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看出來,他拎着飯盒一口氣走了兩公裏,停都沒停,最後我怕趕不回去拍戲,我還是打車回來的。”
裴曜:“……”
他有些頭疼。
自從從黃勝的嘴裏得知幽采挑食嚴重,裴曜仔細觀察過幽采的飲食習慣,發現确實如此。
同大多數愛吃奶茶火鍋炸雞的年輕人不同,幽采只喜歡喝水,除此之外,任何飲料都不會喝。
對于其他飲料,幽采不僅不會喝,還相當抗拒。
裴曜曾經給幽采泡過茶,比起其他飲料,茶水清淡許多,要容易接受一些。
但幽采瞧見他泡茶,眉頭蹙得緊緊的,擡頭望着他,睜着眼睛像是覺得他很奇怪。
裴曜勸幽采試一試除了礦泉水以外的飲料。
當時的幽采使勁搖着腦袋,頭皮發麻——天知道為什麽裴曜要讓他試一試泡過葉子屍體的水!
那茶葉的屍體還在杯盞中漂浮,狀似雀舌,綠中泛黃,屍體水呈現淡淡的青色。
裴曜卻不折不撓,耐心勸了他好久,一會說這個茶水的味道跟礦泉水差不多,還多了一些回甘,一會又說別怕,喝這個不會出什麽事的,
勸了一個多小時,在茶水冷透時,幽采終于看在自己好朋友的面子上松動了一二,猶猶豫豫地接過裴曜重新泡好的一小盞茶水。
幽采盯着葉子的屍體水,簡直是鼓足了勇氣視死如歸地一口氣喝了個精光咽下去,眼睛閉得緊緊的。
片刻後,幽采緊緊閉着眼睛,大叫一聲,摸着自己的喉嚨,想吐出來,但是卻死活吐不出來,只好悲傷地大喊着自己要中毒了,差點沒把裴曜吓得半死。
後來裴曜才知道幽采很不喜歡茶水的味道。
至此以後,幽采便對他很警惕,從來不輕易嘗試他帶來的東西,總是說自己吃飽了,後面還學了聰明,知道去網上找菜譜念給裴曜聽,一天三個菜,一連七天都不重複。
幽采在這方面很像小孩,帶着點笨拙的狡猾,天真地以為能夠瞞天過海,殊不知自己找的菜譜早就被裴曜識破。
誰大早上的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
一看就是在網上找的報菜名。
幽采知道裴曜是好意,就如黃勝所說,不吃人類的食物,短時間大概沒什麽人會注意,但是時間久了,總會有人起疑心。
可幽采暫時還過不去心裏的坎,覺得嘗試人類的食物就像是人類嘗試吃皮鞋一樣奇怪。
黃勝前幾天還苦口婆心地跟他舉例:“裴曜在人類社會适應得渾然天成,跟人類一模一樣,人家不僅喝茶呢,人家還喝咖啡,你知道什麽叫咖啡嗎?”
“就是把一種叫咖啡豆的植物磨成粉沖水,那種就叫咖啡,裴曜喝下去那叫一個眼都不眨。”
幽采窩在沙發上,耳朵捂得緊緊的,心底對裴曜的勇猛倒吸一口涼氣,但面上卻裝作沒聽見。
最後黃勝也沒了轍,只說若是想跟蘇安一塊去拍戲,每天中午都得領片場的盒飯,這樣才不會惹人注目。
幽采答應了。
在片場,他每天都會一本正經跟那群人類排隊領盒飯,拿到盒飯後,勤勤懇懇走個兩三公裏,将飯盒裏的飯菜喂給小貓小狗,最後再拎着幹幹淨淨的盒飯給蘇安交差。
如今,幽采表面安詳地曬着太陽,實際上偷偷地豎起了一只耳朵,聽着打着電話的蘇安悄聲地給裴曜彙報情況。
聽到蘇安跟裴曜說每天自己都會把飯盒吃得幹幹淨淨,幽采像是得逞的狡猾狐貍,很壞地偷偷翹起了嘴角,心滿意足地曬着太陽。
第二天,片場改了條規矩,投資方覺得片場人員太過魚龍混雜,出入的人員都得說明理由才能放行。
中午領着盒飯準備偷溜的幽采:“……”
連續兩天,他的盒飯都是滿滿當當,都不用裴曜打電話過去問,痛心疾首的蘇安跟在校老師一樣打電話跟家長告狀:“裴老師!他一口飯都沒吃!天天跟在道具組後面摟礦泉水喝。”
大型霸王花在電話裏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跟裴曜說了些什麽,挂斷電話就語重心長地對着幽采說:“采啊,你要是不吃飯,你蘇哥容易被罵耍大牌的。”
蘇安努了努嘴,胡亂指了指片場的人,臉不紅心不跳壓低聲音道:“你蘇哥現在人紅是非多,好多人盯着你蘇哥,你要是不吃飯,過幾天我就上頭條被罵耍大牌浪費食物。”
“你忍心看到蘇哥被罵嗎?”
幽采猶豫了一下,看着蘇安大熱天還穿着毛衣拍戲的辛苦模樣,只能沉重地點了點頭,答應蘇安明天會把飯吃完。
蘇安長長地舒了口氣。
第二天中午,片場依舊是一片嘈雜熱鬧,人頭攢動。
後勤人員發着盒飯,輪到幽采時,只見眼前的青年一臉沉重地接過盒飯,神色凝重地對他說了一聲謝謝。
幽采拿着盒飯,步伐沉重地朝着偏僻安靜的地方走去,試圖找到一個不被人打擾的角落開始嘗試人類的食物。
結果走到一半,被人叫住名字。
片場僻靜處都是堆放的雜物,幽采扭頭,看到一個穿着戗駁領西裝的青年望着他,單手插兜,朝着笑着做了一個自我介紹:“你好,我叫薛年,這部電影的投資商之一。”
說罷,薛年還暧昧地笑了笑,試圖讓眼前人知道自己的意圖。
幽采看了薛年一眼,沉重地回了一句你好,又繼續步伐沉重地拎着盒飯走向角落。
薛年有些愣,下意識上前走了兩步,跟在幽采的身後。
他前兩天讓小明星蒲榮幫他牽線聯系這個小助理,但蒲榮遲遲不肯牽線,找了一堆借口,薛年等得不耐煩,自己挑了個時間主動出擊。
幽采察覺到背後跟着人,沉重地轉身。
薛年心想這小助理終于回過神,知道他的意思了。
幽采望着眼前的人一直寸步不離地跟着自己,想了想,忽然問眼前人要不要吃飯。
薛年只當魚兒上鈎了,輕佻地暧昧一笑,意味深長道:“沒吃呢。”
一臉沉重的幽采立馬精神起來,眼睛爆發出精光,将手中的盒飯遞過去,腼腆道:“你要吃嗎?”
薛年:“?”
半個小時後。
片場角落。
穿着戗駁領西裝的薛年蹲在地上,捧着盒飯,被大米噎得胸口有些疼,使勁拍了好幾下才咽下去。
一旁的幽采蹲在他身旁,鼓勵道:“再吃幾口,你光吃肉不吃菜也不行呀。”
薛年實在吃不下,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真的吃不下了。
幽采有些遺憾,不過薛年雖然沒有外頭的小貓小狗能吃,但看着吃了一大半的飯盒,他覺得也能交差了。
幽采接過薛年手中的盒飯,帶着點期待地問了一句道:“我明天還能來找你嗎?”
薛年心情有些複雜,上下打量着這小助理,想不通這到底是什麽套路。
他在S市那麽久,還沒見過這樣的欲擒故縱。
可眼前的青年蹲在地上,修長的雙腿被修身的水磨牛仔褲包裹,實在是惹得薛年心頭癢癢。
他一想到這麽修長的腿掰開搭在椅子上,立馬生出幾分燥熱,用調情的語調暧昧道:“來,怎麽不來。”
甭管這小助理走的是什麽路數,都先吃到嘴裏再說。
幽采得到回答,放心了,捧着吃得七七八八的飯盒去交差。
第二日。
幽采捧着盒飯,如同昨天一樣,去找幫他解決午飯的小貓小狗薛年。
薛年早早在那塊等着,甚至最後還讓幽采拿着盒飯去了片場最裏面的休息室,說要找個環境好一點的地方吃才行。
十分鐘後。
薛年一邊扒着飯,一邊推着一枚精致的腕表,對他暗示道:“六位數的表,喜歡嗎?”
幽采專心致志地盯着他吃飯,眼神都沒落在腕表上,語重心長跟他說:“你專心吃飯啊,別說話。”
薛年:“……”
他咬牙,有點想摔筷子,扒了一大口飯咬牙切齒道:“不夠貴?”
幽采不說話。
薛年從兜裏掏了車鑰匙,将車鑰匙摔在桌上,一邊摔還一邊不忘扒飯:“七位數的車,夠了沒?”
幽采嘆了一口氣,有些苦惱道:“你不要老是吃肉,不吃青菜啊。”
半個小時後。
看着幽采捧着盒飯離開的背影,薛年帶着幾分陰沉,只以為自己給的籌碼不夠多,才會砸不動這小助理。
料想也是自己給出的籌碼還不夠吸引人,才會讓這欲擒故縱的小助理拿喬。
第三日。
中午,薛年一邊甩出鑰匙一邊掰開盒飯,還直勾勾盯着幽采:“這個夠了嗎?”
城中的一套房子,他不信眼前人不還心動!
但幽采依舊看都沒看一眼,只是語重心長地讓他老實吃飯。
薛年有點火,較上了勁道:“還不夠?想要兩套?”
幽采搖了搖頭。
前幾天常喂的小貓小狗也經常會叼着葉子圍在他腳底打轉,見他收下葉子才心滿意足地低頭在飯盒裏吃飯。
在他看來,薛年很有可能也是這樣,為了感謝他特地把兜裏的東西掏出來送給他。
薛年咬牙道:“你跟我,不會虧待了你,看到蒲榮了嗎?他可是我捧上去的,你要是跟我,你地位不會比蒲榮差。”
幽采依舊不為所動,長長的睫毛都不帶動一下。
薛年只能在吃完飯後,遞給幽采一張自己的名片,直勾勾盯着他道:“你要是哪天後悔了,就打上面這個電話。”
幽采接過名片,發現抽不動,有些困惑地擡起頭。
薛年将名片捏得緊緊的,重複道:“你确定要等到以後?以後你再打,到那時候我不想接,那些車啊房啊,可就都沒了。”
他等着眼前青年猶豫一番後回心轉意,誰知幽采的力氣大得跟牛一樣,用力一拽,硬生生将名片從薛年手裏拽了出來,還将薛年拽了一個踉跄。
薛年:“……”
幽采對他露出個笑,像是有點高興又腼腆道:“謝謝。”
薛年是他交的第二個人類朋友,也是第一個主動遞名片給他的人類朋友。
幽采開始慢慢理解黃勝說過的話——習慣了人類的衣食住行,才是更好地融入人類社會。
他如今能和薛年交上朋友,也正是因為吃飯産生的交情。
薛年看着眼前漂亮得幾乎晃眼的青年對他露出的笑,心裏的陰沉更重了幾分,但沒法子,什麽東西都砸了下去,也才撈得着一個笑。
這幾天他一直試圖約幽采出來吃飯,但卻頻頻遭到拒絕。
十多分鐘後,幽采捧着盒飯離開。
休息室安靜下來,薛年帶着幾分煩躁劃開煙盒,神情帶着幾分陰霾。
家世優越加上皮囊俱佳,自視甚高的薛年順風順水慣了,幾乎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成年後還沒出現過那麽摔他臉面的人。
他媽的!他都吃了三天盒飯了!天天吃到堵着嗓子眼咽都咽不下去!
連手都沒得摸一下!
一想到片場盒飯油膩膩的味道,薛年胃裏就翻江倒海,臉色更加陰霾。
他低頭,點了根煙,在缭繞的煙霧中撥了個電話,對電話那頭的人眯着眼道:“是我,薛年。”
“之前你們弄的藥還有嗎?”
電話那頭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麽,薛年靠在椅子上,吐出一口煙,眼皮都沒掀起一下,冷笑道:“給我搞點,我要用。”
一個沒名沒位的小助理,對着他拿喬那麽久,來軟的不行,就別他媽怪他來硬的!
—————
“小蘇,你助理最近好像有點不太老實。”
化妝室,電影的男二號蒲榮忽然偏頭,對着一旁正在上妝的蘇安輕聲說了這麽一句話。
閉着眼睛的蘇安一下就笑了:“榮哥,你認錯了人了吧。”
蒲榮有些漫不經心:“是嗎?片場裏不少人都說你助理這幾天跟那個叫薛年的投資商走得很近,你不會不知道吧?”
蘇安還真不知道。
大概是因為走了裴曜的關系,劇組裏說得上話的人對他态度都很不錯,片場的工作人員見風使舵,大多數對他态度也很好,從不再他面前嚼舌根。
蒲榮上好了妝,臨走前帶着些意味深長道:“小蘇,要注意身邊的人啊,別等哪天爬到你頭上去,到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
蘇安皺了皺眉,神色有些冷淡道:“多謝榮哥提點。”
沒過幾分鐘,上好妝的蘇安就拉着幽采,瞪着眼睛道:“那死綠茶有沒有欺負你?”
幽采正在給他準備降溫的東西,聞言愣了愣,顯出了幾分茫然。
蘇安稍稍松了口氣:“你前兩天不是說交了一個什麽朋友嗎?誰啊?別跟我說是蒲榮啊。”
幽采搖搖頭:“不是他。”
蘇安揉了他一把腦袋,呲着牙道:“那就好,等會跟我說說你那朋友,片場魚龍混雜的,你朋友不是老說請你吃飯嗎?你給我說說他是什麽人……”
誰知道對面人抱着什麽心思來。
蘇安還想繼續問下去,片場的工作人員就大聲呼喊着他的名字,示意他抓緊時間上場。
蘇安只能匆匆地上場。
他今天的戲份全集中在白天,雖是配角,但戲份也很重,導演要求嚴苛,因為各種原因反反複複重新拍了很多條,一直到了下午才拍完。
S市這幾日雷雨不斷,從片場外出來,才發現外頭的雨從白天下到了晚上。
晚上七點,劇組說投資商組了個飯局,蘇安也在邀請中,帶了公司安排的司機,跟着劇組的人一同前往赴約。
晚上八點半,在酒店的幽采接到一個電話,聽筒那頭傳來蒲榮帶着幾分擔憂的聲音,告訴他蘇安在飯局中喝醉得走不動路,難受得厲害,司機将蘇安送到了離飯局最近的聖鼎酒店,希望他能夠前往聖鼎酒店照顧蘇安。
傍晚八點四十五分,雨勢滂沱,天色灰暗。
幽采坐上了蒲榮的保姆車。先前往酒店跑向保姆車時淋了些雨,衣領濕乎乎的黏在鎖骨上,有些難受。
車內空調開得很高,在車上,蒲榮微笑地遞給他一瓶礦泉水,幽采接過礦泉水,朝蒲榮道謝——他不會開車,下雨天打車又困難,還是蒲榮看在同一個劇組的份上主動提出将他帶去聖鼎酒店。
二十分鐘後,抵達聖鼎酒店。
幽采一路被蒲榮領進電梯。電梯裏,他有些難受地撥開了一下濕漉漉的襯衣領口,解開了兩顆扣子,覺得舒服了許多。
電梯平穩上升,最終停在了頂層。
長廊的紅棕色地毯隔絕大部分步履的聲響,幽采跟在蒲榮身後走到長廊盡頭,停在長廊盡頭的一扇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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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幫王八蛋就知道灌老子酒,還好老子溜得快……”
酒店浴室寬敞明亮的洗漱鏡前,蘇安用冷水洗了把臉,嘀咕罵了一句,抽了幾張紙,扶着洗漱臺醒了一會酒。
他琢磨着下次也得跟跟蒲榮一樣,跟投資商說幾句漂亮的場面話,找個借口早早撤退,省得留在飯局上被灌酒。
不過今日自己在飯局上裝得起都起不來的酒醉模樣,倒也騙過大多數人,溜得也算早。
蘇安摁了摁有些發沉的腦袋,緩了一下,腦子清醒了幾分,忽然開始覺得今晚這個臨時組的飯局有點古怪。
主演還在片場拍戲,其中一個投資商零零散散拉個幾個配角組局,飯局裏咖位最大的就是蒲榮,零零散散的幾個人都沒坐滿飯桌。
蘇安一邊往大床走一邊覺得有些不對勁,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忽然就停住了腳步。
蒲榮是走了某個投資商的路子進來,平時處事很有點裝腔拿調,這次的飯局都是些配角,那個姓薛的投資商也沒來,為何蒲榮會答應今晚的飯局?
正當蘇安想着出神,兜裏的電話響起。他接起電話,聽筒裏傳來裴曜的聲音問他幽采有沒有跟他在一起,他這邊給幽采打電話打不通。
蘇安有些納悶:“他沒跟我在一塊啊,估計是沒看手機。”
電話那頭傳來過的聲音有些沉悶,混雜着雨聲和喇叭聲,裴曜開着車,帶着藍牙耳機,在等紅燈間隙偏頭看了一眼副駕駛上包裹得密不透風的保溫箱。
他嗓音帶着點笑意,低聲道:“等你聯系上他跟我說一聲,我給他帶了他喜歡的東西。”
上回在六合宴,琳琅滿目的菜品裏,幽采獨獨對刺身拼盤裏的晶瑩剔透的一把冰雕小提琴表現出了喜愛,全程都目不轉睛地盯着,甚至主動嘗試了兩口刺身,以此來央求裴曜給他啃一口冰雕小提琴。
冰雕菜品工藝複雜,由手工雕刻精心而成,需要冰雕師在冰庫裏穿着棉服一氣呵成雕刻。S市目前本土冰雕師不多,裴曜費了些時間,托朋友找了點關系聯系才得到想要的冰雕菜。
九點二十三分,車窗外暴雨如柱,砸得遠處的燈光閃爍成模糊光暈。
十字路口,等紅燈間隙,裴曜接到一通蘇安的來電。
電話裏蘇安的聲線不穩,有些發顫道:“裴老師……幽采可能出事了。”
————
二十分鐘前,蘇安下電梯到九樓去找幽采。
他敲了好一會門,發現門內毫無動靜,有些納悶,但也只當是幽采在洗澡沒聽到,耐着性子又敲了一會,卻依舊是遲遲沒有聲音。
長廊裏,有眼熟的助理瞧見他,愣了後笑道:“蘇老師,找你助理?你助理不是去接你了嗎?”
蘇安一怔:“他去接我?什麽時候?”
隔壁的助理笑道:“就在八點多那會啊,我在電梯碰見他,還問了一句大雨天怎麽還出去,他說你喝醉了,蒲老師要他去酒店接你。”
蘇安剎那間酒全然醒了,電光火石間不對勁的地方驟然間想通了,想起了幾天前幽采對他說的一句話:“我有個朋友,一直想請我出去吃飯。”
幽采很少在外面吃飯,除了跟裴曜,拒絕平常人的邀約再正常不過。
但哪個正常人會平白無故地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請一個人吃飯。
蘇安猛然轉身,沖到電梯前上樓,正好碰上剛回來的蒲榮,帶着兩個助理,看見他,表情很詫異,似乎沒想到酒醉的他這個點會出現在長廊。
蒲榮很快收起眼裏的詫異,露出微笑,剛打了聲招呼,誰知眼前的人咬着牙大罵一聲:“去你媽的”,就猛然給了他一拳,随後拽着他的領子咬牙切齒道:“你把我助理送哪去了?”
特地組了一場局,背着他聯系幽采說他喝醉了,再找人将幽采送去某個酒店,操作的人還是在片場裏時常跟他們說話的蒲榮,幽采怎麽可能會起疑心!
蒲榮的兩個助理吓了一大跳,反應過來後兩人使勁拉住蘇安,蘇安打過石膏的一只手吃痛地掙了幾下,還是一個勁地往前沖厲聲道:“是不是薛年?”
蒲榮有些惱羞成怒,下意識摸了摸被打得青紫的顴骨,死死盯着他冷笑道:“是薛總又怎麽樣?他自己勾搭上的,又欲拒還迎裝腔拿調……”
蘇安胸膛起伏了幾下,冷笑着怒道:“去你媽的欲拒還迎!你知道三天兩頭往片場跑給他送東西的人是誰嗎?”
蒲榮冷笑着輕蔑道:“你說說看,是誰?”
下一秒,聽到蘇安嘴裏說出的名字,蒲榮愣了一下,瞳孔驟地一下放大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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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套房,純手工編織淺灰色地毯落下一點煙灰,昏黃的燈光照得柔和,牆壁上挂着幅畫,床頭一束頂燈投下圓弧形光。
落地窗旁,一把棕色椅子上坐着一個黑發青年,雙手被銀質的手铐在椅子上,臉龐潔白,黑色的真絲眼罩遮住眉目,露出高挺的鼻梁和形狀姣好的紅潤薄唇。
白色襯衫和牛仔褲包裹着纖薄的身軀,黑色柔軟的額發落在眼罩上,昏黃柔和的燈光下,露出的一截下颚潔白如雪,甚至生出幾分不谙世事的青澀。
薛年猛然吸了一口煙,眼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動了幾下,直勾勾地望着眼前椅子上的青年。
幽采眼前是一片黑,
他坐在椅子上,雙手被冰涼手铐扣了起來,有些疑惑,但還是很有禮貌地輕聲道:“薛年,你好一些了嗎?”
半個小時前,他跟蒲榮來到聖鼎酒店,将他領到頂層的一間套房後,蒲榮便轉身離開,讓他進入套房。
幽采走進套房,發現房間裏并沒有蘇安,只有坐在椅子上抽煙的薛年。
薛年扭頭望着他,對着他笑,說他終于來了。
幽采問為什麽他會出現在這裏。
薛年也只是聳了聳肩,對他慢慢笑着說:“你太難請了,可我又實在是想你,只好用點小手段。”
他跟蒲榮設了個局,在前往聖鼎酒店路上,蒲榮在保姆車遞過去的那瓶水也有問題,按照藥效,如今也差不多發作了。
薛年舔了舔唇,擡手指了指落地玻璃窗前挂着兩個手铐的椅子,問幽采是自己坐上去,還是他親自将他抱上去。
幽采有些困惑:“你很想我?”
薛年盯着他,笑着道:“是啊,我想得都快要瘋了,渾身上下都難受得要死……”
他以為對幽采必定要采用強制的手段,誰知道幽采望着他,下一秒,就走到了落地窗前的椅子,坐了下去望着他,認真道:“你難受得去看醫生。”
在他看來,人類比花花草草要難養得多。
很容易就會被養死。
薛年笑得很暧昧,上前就給幽采扣上了手铐,帶上了眼罩:“我等着你給我治。”
幽采并沒有太多跟人類相處的經驗,只是坐在椅子上,覺得薛年招待朋友的方式有些奇怪。
他動了動手腕,銀質手铐發出嘩啦啦聲響,幽采告訴自己得謹慎一點——不要把新朋友的家具弄壞。
薛年産生了從未有過的亢奮,将猩紅煙頭摁滅在煙灰缸,頭一次生出将要享用珍馐的戰栗。他起身,單手扯着領帶,走向浴室。
—————
晚上九點四十三分。
大雨滂沱,空蕩的高架橋只有一輛純黑色轎車轟鳴疾馳,十二缸引擎咆哮壓着限速那根線,蒙蒙雨霧被一盞直直照射雨幕的強光撕裂,宛如一柄悍然利刃劈開雨幕。
穿着黑色夾克的青年沒什麽表情,停在紅燈路口時,接起藍牙電話聲音卻嘶啞得厲害:“查到什麽了?”
電話那頭的黎暨嗓音有些遲疑:“薛年,薛家的小兒子,經常在娛樂圈包養小明星,前些日子有跟人拿過藥。”
裴曜手指握着着方向盤,指骨近乎死白。
黎暨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将那些難以啓齒的話低聲說了出來道:“你做好心理準備,他們說薛年有玩人的習慣。”
“特別是新人,下藥會下得特別猛,會特地錄像。”
裴曜五髒六腑幾乎都灼燒得沒了知覺,嘶啞的嗓音擠不出任何聲音。
九點五十四分,聖鼎酒店。
蜿蜒紫電驟然撕裂夜幕,轟然一瞬,雷霆之勢觸目驚心。
渾身濕透的青年雙眸赤紅,目不轉睛地盯着不斷跳動的電梯層數緩緩到達頂層,打開電梯門。
片刻後,裴曜站在長廊盡頭的1002套房前,用前臺提前準備好的萬能卡刷開門鎖,擡腳猛然重重一踹,沉重的啞光黑漆門發出一聲駭人巨響,門框顫動着嗡鳴。
他一擡頭,就看到了雪白大床前架着的黑色攝像機。
落地窗前,幽采雙手被扣在身後坐在一把椅子上,黑色額發柔軟地落在眼罩上,白色襯衫松松垮垮地解開了兩顆扣子,露出一截白膩的鎖骨。
青年潔白的臉龐上形狀姣好的薄唇已經燒得有些紅,顯出了幾分青澀的豔。
轟然一瞬,裴曜腦海裏緊繃的那根名為理智徹底被燃斷,連臉頰的肌肉都一抽一抽的顫動起來。
套房裏,洗完澡穿着浴巾的薛年聽到轟然一聲踹門,臉色陰沉,剛走出門時卻被仰面重重一拳砸得近乎失去意識,口鼻霎時流滿臉龐。
薛年腦子嗡鳴陣陣,還沒緩過來,被雙眸赤紅的來人單手拽着領子重重砸下拳頭,砸得血肉模糊,幾乎同暴怒的野獸一般要将人撕碎,令人毛骨悚然。
幾乎被打個半死的薛年抽搐了幾下,緩過來後勉力睜眼,模糊地看到拽着他衣領的青年臉色慘白到駭人,眼珠子滲滿血絲,赤紅得如同吃人的惡鬼一般盯着他,一字一句嘶啞地問他:“給他下的什麽藥?”
見薛年只雙眼渙散不說話,戾氣重到駭人的裴曜像是拖着死狗,一路将薛年拖到茶幾,拽着他的頭發将眼珠子對準尖銳的桌角,嘶啞道:“我再問一遍,你給他下了什麽藥?”
薛年胸膛裏發出赫赫聲,報了一個藥名,裴曜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只覺得呼吸似乎都有了血腥味。
片刻後,赤紅着雙眼的裴曜起身,将床頭的攝像機砸了個稀巴爛。
他找來鑰匙,抖着手跪在地上給椅子上的幽采解開手铐。
帶着眼罩的青年似乎有些遲疑,小聲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想伸手摘下眼罩看發生了什麽事。
裴曜嘶啞說:“別看。”
他手掌上全是血漬,甚至都不敢去碰幽采的手,只能低頭用力地擦了幾下砸得血肉模糊的指骨,确定沒血漬後才去摸幽采的手腕。
幽采生得白,皮膚也細膩,只是铐了一會便印出兩道泛紫紅痕。
幽采帶着眼罩,眼前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到,但是能夠感受到摸着他手腕的指尖在發抖,抖得厲害。
跪在地上的青年将頭埋在他膝蓋上,抖着手,慢慢地摸着那圈微微泛紫的紅痕。
幽采有些遲疑,半晌後,慢慢地擡起一只手,用細白而柔軟的食指輕輕地勾住裴曜冰冷發着抖的指尖。
十點二十三,暴雨依舊滂沱。
純黑色轎車停在路邊,車燈在雨霧中亮着。
車裏開着暖氣,烘走了一些潮意,幽采坐在車後座,眼罩已經被摘下,看着額發濕漉的裴曜低頭小心翼翼給他手腕上的傷上藥。
裴曜一句話都沒說,但幽采覺得面前人沉默着似乎很難過,手從一開始抖到現在。
幽采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像剛才一樣,伸出食指圈住裴曜的手指,輕輕地勾了勾,像是植物相互依偎纏繞在一起一樣。
裴曜沉默地望着那眼前人細白柔軟的食指,輕輕撫摸他指尖的時候,像是在摸着一朵花。
半晌後,他嘶啞地低聲道:“半個月前,我還答應了黃叔,好好照顧你。”
“他說把你交給我,他放心。”
裴曜不敢想如果自己再晚來一點,架在床前的攝像機會錄下什麽,被下了藥的幽采又會變成什麽樣。
裴曜光是想一想,就已經快崩潰。
他開始想自己為什麽要把介紹這個電影給蘇安,為什麽不能在幾個小時前打電話問問幽采在哪,為什麽要想着準備所謂的驚喜忍着不和幽采聯系。
為什麽來得那麽晚。
為什麽不能再早一點去到酒店,為什麽要讓幽采被捆在椅子上。
為什麽要讓幽采遇到這種事情。
幽采什麽都不懂,每天都跟他說在片場遇到的人,每一個人在他的口中,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打光師很好,道具師父很好,場記很好,他每天都會說好多好多人,說那些人跟他打招呼叫他小幽,有時還會塞幾塊餅幹給他。
就是在每一個人都很好的時候,讓幽采遇到那種事情。
裴曜緊繃的手指近乎痙攣,僵硬地開始抖得更厲害。
幽采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知道自己新交的朋友薛年不太好,裴曜說薛年給他下毒。
不止是新交的朋友不太好,好像老朋友情況也不太好。
裴曜手骨上都是砸出來的擦傷,剛才去藥店買藥,哪怕拿了把傘,還是淋了不少雨,如今額發濕透,沉默不語。
幽采望着他,想了想,跪起來直起了身子,學着前兩天片場上蘇安演的角色,伸出雙手,靠近了一些,有些笨拙地将很大只的裴曜抱住。
裴曜胸膛很寬很厚,帶着淡淡的草木香,抱起來暖暖的,有點像在曬太陽。
幽采一邊抱,一邊學着片場裏的角色,擡手輕輕摸了摸裴曜的頭,很慢很溫柔,像是在摸一朵剛抽芽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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